□董艺玲
我的家乡有一位远近闻名的打铁匠,大家都叫他“打铁祥”,是我最近问我的发小(他的女儿)才知道的。祥叔吃苦耐劳的一生,与“铁”缘分很深。
祥叔曾经是一位端“铁饭碗”的国家干部。高中毕业后,他供职于政法系统。后来被下放到农械厂当工人,跟厂里一位铁匠师傅学打铁,开始整天与铁器打交道。祥叔聪明好学,一点就通,很快得到了师傅的真传,也喜欢上了这门手艺。由于那时条件艰苦,打完铁,大汗淋漓,祥叔只能用冷水洗澡,他的腿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1968年,那时村里没有打铁匠,要买农具、生活用品等必须走三四个小时的山路去湖头或永春,祥叔回到乡下打铁,回报养育他长大的家乡。他回乡以后,很快就与同村的一位姑娘结婚,婚后就在村里当铁匠。打铁铺也称“铁匠炉”,他的铺子放在没有盖好的下落,没有大门,下落的中间放个大火炉,炉边架一风箱,风箱来回一拉,炉膛内火苗就跳起了优美、欢快的舞蹈。
打铁时,要锻打的铁块先在火炉中烧红,然后移到大铁墩上,由祥叔本人掌主锤,他老婆打下手。他经验丰富,一手持小锤,一手握铁钳,在锻打过程中,要凭目测不断翻动铁料,使之能将铁块锻造成各种形状的铁,方、圆、长、扁、尖等等。从铁块到成品要经过千锤百炼,每锻打几次铁块,都要用铁钳把铁器放入冷水中冷却,这叫淬火,淬火能使其硬度增强,以后更耐用。淬火后还要回火,就是放进炉子里继续煅烧,在老铁匠手中,坚硬的铁块变成各种各样的铁器成品,与传统生产方式相配套的有农具,如犁、耙、镐头、铁叉、铁锹、锄头、镰刀、铡草刀等,也有部分生活用品,如菜刀、锅铲、刨刀、铁链子等,此外还有如门环、锁扣、门插、铁棍等。铁匠成为20世纪农村离不开的行当。
我们去学校读书时,要路过祥叔家。冬天一到,寒风呼啸,冷得令人瑟瑟发抖。我和妹妹喜欢跟他们打一声招呼,约他女儿一起去上学,也顺便蹭蹭那里的热气。要是夏天一到,则那边热浪滚滚,夫妇俩挥汗如雨,祥叔肩膀上搭一条毛巾,时不时擦把脸,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裳,身上的衣服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头发好像刚洗过似的。我们赶紧在他家门口叫一声他女儿,便绕道去上学了。祥叔平时经常看书,他的脑袋里装满故事。那时没有电灯,每当夜幕降临,他们家就点起煤油灯,他的子女及村里许多不同年纪的人,都爱围坐在他身旁,听他娓娓动听地讲故事。
祥叔的身材并不伟岸,却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铁汉子。那时打铁除了套双手套,没有其他保护设施,皮肤被烫伤或眼睛溅到火星子,那是常有的事,但祥叔从不在意,只是简单处理一下,第二天仍然坚持打铁。有一年,他的腿得了严重的风湿病,关节疼痛得无法站立,更不能行走。那时,他们已经生育了一对子女,祥叔的父母去世早,没人可以帮忙照看孩子,但为了生活,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打铁。只是祥叔必须坐在一张垫高的椅子上拉风箱,背上背着小孩,需要夹铁器到大铁墩时,腋下需拄根拐杖借力行走……幸好得到一位乡下名医的医治才日渐好转。
祥叔后来是有机会再端“铁饭碗”的,可是他已深深地爱上打铁这门手艺,为了生活,为了培养孩子,为了父老乡亲的方便,他几十年如一日地坚守着自己的小天地。到了风烛残年,他因为得重病没力气打铁了,祥叔常常深情地凝望着被他视为宝贝的打铁铺,用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些伴随他走过几十年风风雨雨的“家珍”……
作为一名手艺人,他曾经多么希望有人能传承这门手艺,祥叔曾教过他几个儿女打铁。比如,他的女儿即我的发小,十四岁就会打铁,但打铁的艰苦不言而喻,而且随着工业的发达,手工锻造费时费力,渐渐失去了优势……
如今,家乡的铁匠铺虽早已淡出人们的视野,祥叔也在十几年前与世长辞,他的打铁铺却在我脑海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数十年的打铁生涯磨炼出他那种钢铁般的意志,锻造成一位铁铮铮的汉子,谱写出最美妙、最动听的劳动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