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傍晚,是由一群归家的候鸟主导的,它们从山坡的石塔上一跃而下,飞进层层叠叠的群山之中,奏起响亮悠扬的乐章,天边的云霞随即被这群天生的演奏家的热情点燃,炽热地灼烧起来。霎时,天地间红光弥漫,唯有村口那排整齐雄壮的芒果树不受沾染,依旧郁郁葱葱地挺立在原地,看着它,我想起了三毛的诗句:“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态,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荫凉,一半沐浴阳光。”
我爱这样的芒果树,它不但属于人类,更属于万物,蛰伏数年才见光明的夏蝉借它的高枝鸣唱,向晴空展示生的希望,路过的飞鸟借它的绿叶休憩,躲过炽热的骄阳,就连游戏人间的风也要借它的叶片,向万物传递四季轮换的信号。但它却从不求回报,反而慷慨地将成熟的果实落下,给予世间一整个夏天的果香。
难忘这样的芒果树,它柔软、大方且安详,它不独属于家乡,更属于四方。
吃着它的果实长大的孩子,年复一年,褪去稚嫩的皮囊,走出家乡,成为各行各业的栋梁,但和藏在背包里带去远行的芒果一样,他们虽然常年身在异乡,但根始终在故里,爱始终在家乡,他们独自面对汹涌的人潮与挑战,却把最好的消息捎回家乡。
我爱的,就是这样的芒果树,扎根于泥土,香味却走遍了四方,没有婆娑的姿态,只有向上新生的力量。
记得儿时,奶奶常说:“人怕伤心,树怕伤皮。”在闽南,当肆虐的台风来袭时,芒果树却没有退让过分毫,即便是被迎面而来的电线杆砸断了枝干,它也依旧挺拔,依旧替我们守着脚下的土地,和回家的路。
这样的果树,即便枝叶被反复斩断修剪,来年春天,依旧能繁盛如初,蜜蜂仍然会围绕在它的枝头工作,蝴蝶依旧会簇拥在它的花瓣间舞蹈,明媚的春风依旧会带着阳光的温度拂过它的枝头,五岁的孩童,依旧会仰起脑袋细数它的花骨朵儿。它无须学青山逢迎的姿态,与高高在上的云层做伴,亦无须有流水般谦卑的行径,只往低的方向前行,它只需站在原地,风自会把它的美名传扬,雨自会把它的灵魂浣净,麻雀自会搬到枝头与它做伴,村口的黄狗自会甘心守卫它。
家乡的芒果树,在风雨中飘摇百年,比我更懂世事的变换,更懂岁月的无常,更了解家乡的历史,更记得这里的时光。但我从不把它当成老者,因为它永远鲜活,永远常青,永远是我最亲的家人,最单纯的玩伴。
即便事隔经年,即便远隔千里山河,我也永远记得家乡的那一排芒果树,它们整齐划一地屹立在我的记忆深处,带着属于夏天的浓郁果香,和天真烂漫的童年记忆,片刻不曾离开,夜夜邀我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