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认为，父亲是不爱我的。

父亲性格倔强、固执，脾气暴躁，待我十分严厉。读大学时有一节传统文化课程，老师要求我们手写一封家书，寄回家里，那是我第一次在离家千里的异乡给父亲写信，把二十多年来的情绪酝酿了一番，借着笔墨畅快淋漓地倾诉对家的思念对父母的感恩。我自认为情真意切、感动涕零，信中还详细地描述了小时候父亲亲手做风筝，带我去野外放风筝的温馨场景。我想，也许这是一个与父亲和解的机会。

但是，父亲的回信一如既往的严苛。回信大意是说，信已收到，但其中错别字如下，语法错误如下，请改正。他就像一台冷冰冰的机器，把我的爱意表达拒之千里。从那以后，我更少与父亲沟通了，甚至电话也基本不打，有什么事都通过母亲转述。

这样的情形持续到我工作以后，父亲渐渐有了老态，脾气也有所软和，对我的态度不再那么强硬。特别是有了智能手机以后，他倒是常常给我发一些类似“深度好文，再不看就删了”的鸡汤。而我不只在生活上独立了，也有了自己的思想，仿佛已经不需要父母为我遮风挡雨，不论生活或者工作上的压力都鲜少跟父母提及，对父亲发来的“鸡汤文”更是一笑置之不予理会。

有一次，他又给我发来信息，标题是关于年轻人过度劳累的害处，正文出现“猝死”两字被他用红笔圈了起来。我颇为不屑地回答他：年轻就该奋斗，我不想在三十岁的时候就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这句话好像伤了他的心，很长一段时间也没再给我发信息。

过年回家时，我意外地发现院子里种满了郁郁葱葱的植物，随口问母亲：“你怎么有闲情倒腾这些？”母亲笑着说：“哪里是我，这些都是你爸种的。每次邻居都要问种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种点瓜果蔬菜！他倒是骄傲地怼人家——我闺女喜欢啊，怎么会无用！”

我想起了自己曾在朋友圈分享过一篇把自家小院改造成花园的文章，在评论中表达了向往之情，当时朋友圈没有屏蔽父亲。我不太敢相信，也不敢自作多情地认为这是父亲准备送给我的礼物，毕竟，他以前常常大声地训斥我：“不要再养什么花花草草了，我没空给它们浇水，还有你的火龙果上次把我的手刮破了，赶紧搬去扔掉！”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父亲竟然对我有了妥协的姿态。有一天，我随口说菜市场上的大红辣椒没有辣味，父亲便去寻来野生的小辣椒，晾晒在露台上，还交代我在家吃不完了带到单位去。在以前，他可是会说，少吃辣椒！然后给我普及一堆多吃辣不好的理论。

倔强了一辈子的父亲，终于在我面前卸下了自己坚硬牢固的铠甲，他不再高大、不再严厉，甚至有点孤独。父亲的妥协让我感觉心酸，因为在爱的较量中，谁爱得多，谁先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