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家人回老家,一进村,耳畔便环绕着淳朴的乡音,乡音之于我是熟悉而陌生的语言,因我自小长在城市,父母在家几乎都用普通话交流,所以也就渐渐疏远了家乡话。但即便如此,对我来说乡音还是亲切的,那略显生涩的音节将一城人的根连在一起,从而延伸出一条长长的引线,它直指我血脉的来处。
父亲将车停在了舅公家的院子里,下了车,我一人来到离家不远的溪边。老家的姑母在溪边做生意,见我走来,她立刻自活动房的窗口向我招手,我点头致意,随后来到近年新修的大路上,沿着奔流的溪水往下走,四周皆是淙淙清音。
乡下人流稀少,因而我可以随性地聆听风声与鸟鸣,也只有此时,我才能偷得几分返璞归真的惬意。一座水阀阻隔在了急流与静流之间,溪水湍急的一侧河道逼仄,村妇们蹲在岸上浣衣,时常还要小心翼翼地提防衣物随那河水流去。而另一侧,则是沉静而宽广的世界了,河水缓缓地淌着,漫过浅滩、漫过大石、漫过纠缠的藻荇,而后沿长长的河道汇进深沉的湖泊。我沿沉静的一侧往下走,忽觉水阀隔开的两段溪流,犹如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有的人生是急迫的,似急流般在逼仄的空间里奔忙,到头来也只能阻滞于一片空茫的黑暗。有的人生是从容的,似静水流深般越过沧海桑田,一路上不紧不慢地看过许多风景,最后淌进一片开阔的天地。
我伫立于长堤,微风掠过湖面,自深沉的静水上泛开一圈圈的涟漪。向河道的另一侧望去,一只竹筏系在岸边的树干上,它是那样轻,仿佛解开那根绳索,它便会如一叶不系之舟那般,在这泓清溪之间从流飘荡。我曾思考过自由的意义,中国古典文学告诉我“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是自由,如今,我在自然的乡间寻到了一只小舟,那么它是自由的吗?兴许是吧,即便为缆绳所羁,但能于溪水之间容与江上之明月,也不失为一种自在。依稀记得,住在村里的二舅公也有这样一艘小舟,他会在黄昏时分乘舟往下游打鱼,而后在晚餐之际为归乡的我们端上一碗鲜美的鱼汤。此时我方明白,所谓“故乡”之于我就像是浩荡世海中的一叶扁舟,我与此地隔着百余里路和几乎可以说得上是陌生的语言,但只要我厌倦了城市的快节奏,便可回到这里,听一听温柔的风声和鸟鸣。
愈往下走,人迹愈少,河水也愈清。我总算读懂了“沧浪有时浊,清济涸无津。岂若乘斯去,俯映石磷磷。”清澈的河水抚慰了诗人的心灵,此时我也想顺着溪流潺湲而下,欣赏石块与游鳞构成的自然之美,任由流水涤尽周身的缁尘,走累时,那便回到青山绿水之间。我相信,大自然的声音总能唤回心底的宁静。
或许远涉重洋之后,我返乡的时日将愈发稀少。即便如此,我还是会记得那一泓奔流的溪水,记得它曾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早晨,无声地濯洗过我的灵魂。
(作者系闽南科技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