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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总有办法
照到我们
□余 伊
《克拉拉与太阳》
【英】石黑一雄 著 宋佥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7年,瑞典文学院在给石黑一雄的颁奖词中说,他的小说“以其巨大的情感力量,发掘了隐藏在我们与世界联系的幻觉之下的深渊”。展示人性中“懦弱而真实的缝隙”,拷问人性与爱恨的复杂,是石黑一贯关注的命题。

《克拉拉与太阳》是一部典型的“石黑”式作品。尽管本文的叙述者克拉拉是一个人工智能机器人(AF),文中也出现了基因编辑(提升)等众多科幻因素,但小说其实仍是披着科幻外衣的人文主义作品。“你相信有‘人心’这回事吗?我不仅仅是指那个器官,当然喽,我说的是这个词的文学意义。人心,你相信有这样东西吗?某种让我们每个人成为独特个体的东西?”人心区别于人工智能的独特性在哪里,究竟什么是爱?这即是隐藏在故事背后作者想要探讨的主题。

克拉拉是用以陪伴儿童的太阳能智能机器人,她有着绝佳的记忆力、观察力与模仿能力,甚至能准确感知人类的情绪变化,具有共情能力。小说一开始,克拉拉与众多同伴一起在商店橱窗里等待挑选,女孩乔西选中了她。克拉拉作为伙伴进入乔西的家庭,陪伴乔西从病重到痊愈,以她的视角观察了千变万化的人类社会和人心、人性的复杂。最终女孩顺利上了大学,而完成了使命的克拉拉则被送入堆场等待拆解。

故事随着“延续乔西”秘密计划的揭露而进入高潮。原来母亲选择克拉拉不只是为了陪伴女儿,更是希望克拉拉在乔西死后“成为乔西”,延续女儿的生命,弥补心中的创伤。克拉拉能够精确复制乔西的一举一动,但是她真的能够完全取代乔西吗?和坚定支持“延续”计划、认为人心并无特殊、工具理性必将战胜一切的卡帕尔迪先生不同,克拉拉的视角则更为独特,她认为自己可以复制乔西,但永远复制不了爱乔西的人们对于乔西的情感。“那里真有一样非常特别的东西,但不是在乔西的心里面,而是在那些爱她的人的心里面。”在这里,石黑借克拉拉之口给出了答案:人类的独特性就在于他人与你的情感联结。

克拉拉冒着自我毁灭的风险向她的神祇太阳请求慈悲,做出了她认为正确的选择。她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是完全利他性的存在,一切人类的美好品质诸如无私、体贴、善良等都被写入她的程序,然而这也是机器人和人类的最大差别,因为只要是人,就必有人性的弱点。人心是那样深不可测,是那么犹疑、彷徨、善变,那些因为自私、欲望产生的奋不顾身的爱,都是机器人克拉拉无法真正理解的。母亲如此爱自己的女儿,却仍旧选择让女儿们接受“提升”,即便“提升”有严重副作用。因为不接受“提升”就无法上大学,无法维持阶层的稳定性。青梅竹马如里克和乔西,在乔西考入大学后,他们再也没有交集,因为里克没有接受“提升”,他们之间已有了无法跨越的鸿沟。正如结局中里克和克拉拉所说的那样,曾经有过的爱是确定的、真实的,不确定的是未来,是善变的人心。

作者认为人心“没有了自私那下坠的重力,一切崇高、向上的人性也就虚无缥缈得失去了分量”,这个矛盾性恰恰揭示了人类宿命般的悲剧。他给了这个本质上悲剧的故事一个较为温暖的结局:无论人间有多少阴暗,太阳选择无私地照耀一切虚妄,这就是克拉拉从一开始就明白的太阳的慈悲,“太阳总有办法照到我们,不管我们在哪里。”父母对女儿们的爱、里克与乔西曾经有过的两小无猜的友爱,是永不褪色、天长地久的。在自私、欲望和脆弱的拉扯中,正由于我们还有对他人不顾一切、源源不绝的善意与爱,人类才有了抵抗世间苦难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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