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贤

去年底，当人们还在为疫情的阴霾而郁郁寡欢时，安溪县传来“安溪戏曲中心”破土动工的好消息，让大家的精神为之一振。仅隔数月，我们又欣喜地获知，由安溪县高甲戏剧团与福建电影制片厂联袂打造的首部高甲戏电影《玉珠串》已杀青，并进入后期制作，令大家不禁连连赞叹。

我迫不及待地致电安溪高甲戏剧团的谢志斌团长，索来电影《玉珠串》的样片，以期先睹为快。说实话，在看片之前，我的心中还是有几分疑虑的。所谓的“戏曲电影”，毕竟是世界电影史上仅见的“中国土特产”，而且是个阅世不久、成活率不高的“新品种”。也许是自己孤陋寡闻，看过的几部所谓“戏曲电影”，大多脱不开“舞台演出录像”的影子，难以看到荧幕比舞台更出彩、电影为戏曲添魅力的美妙呈现。

中国戏曲剧种繁多，千姿百态，佳作精品汗牛充栋，他们以自己独特的审美创造，给人们以迥异于其他戏剧艺术的审美愉悦和心灵陶冶。而电影艺术则是相对年轻得多的“舶来品”，中国戏曲与电影艺术，从审美和技术的角度看，都有很多的相异之处；而且，所谓的“戏曲电影”与“纯电影”也不是一回事。要将一部在戏曲舞台上光彩夺目的戏曲佳作，“变身”为一部引人入胜的“戏曲电影”，影视创作者不仅要吃透戏曲原作的精神内涵，还要准确了解和把握该戏曲剧种独特的表现技法和音乐唱腔。在此基础上，还要能巧妙地运用影视的艺术语言和技术手段，才能在电影屏幕上创造出别具审美意味的好的“戏曲电影”作品。具体而言，福建电影制片厂的创作团队，要完成的这部戏曲电影《玉珠串》，既要是诸葛辂的《玉珠串》，又要是安溪高甲戏《玉珠串》，同时还要是福影厂的《玉珠串》。

高甲戏《玉珠串》是已故著名剧作家诸葛辂先生继高甲戏《凤冠梦》之后，再次奉献给时代的“老蚌新珠”。这两部创作于20世纪80年代的讽刺喜剧，都曾在中国剧坛引起巨大轰动，并且也成为许多剧种和剧团移植演出的名作。诸葛辂先生这两部作品，在思想内容与艺术表现上有其延续性。一样是以现代人的观念和平民的视角审视和表现古代的民间与官场生活；戏剧语言一样平白如话，通俗易懂；结构上一样采取互为对比的两条线索：一条姑且称为“黑线”，用于描写“假、丑、恶”之人与事，作者对之持讽刺、批判、否定的态度，并极尽夸张变形之能事，于嬉笑怒骂中，淋漓尽致地抒发自己愤世嫉俗之情，可谓快人快语，大快人心；另一条姑且称为“红线”，用于描写作者心目中的“真、善、美”之人与事，作者对之持支持、欣赏、歌颂的态度，且极力营造天真、淳朴、和美、轻松之情境，用于寄寓自己的人生理想，也给观众以光明在望、正义必胜的愉悦和安慰。作者为此精心设计了曲折跌宕、妙趣横生的喜剧情节，安排了虽错综复杂但黑白分明的喜剧冲突，使戏有了多变而明快的喜剧节奏。作者笔下的人物，大多平实而单纯，不复杂，不奇诡，又不失真实性和典型性。这两部作品，一样美丑互见，爱憎分别，亦庄亦谐，有情有趣，明显具有通俗喜剧的风格。诸葛辂先生的作品，也以此而区别于同时代的其他古代戏，从而确立了自己的剧作个性和独特价值。窃以为，这是电影《玉珠串》的创作团队首先应该予以重视和把握的。

高甲戏是泉州乃至闽南地区诸多地方戏曲剧种中最具民间性也最受平民百姓喜闻乐见的剧种之一，同时又是行当最为齐全、戏路最为宽广的剧种。高甲戏丑行表演艺术之所以能闻名全国，不仅是因为涌现过深受广大观众欢迎与赞赏的名丑——柯贤溪、许仰川、施纯送、陈宗塾、林赐福等各具特色的“女丑”“家婆丑”“公子丑”“傀儡丑”“布袋戏丑”“憨丑”，以及他们所擅演的丑戏剧节目，更因为有20世纪60年代泉州市木偶剧团创演的讽刺喜剧《连升三级》开创的轰动效应（剧作者是已故著名剧作家王冬青先生）。在这部讽刺喜剧中，高甲戏丑行之“公子丑”“破衫丑”“家丁丑”“官服丑”“蟒袍丑”“憨丑”等丑行名角悉数登场，以其独具风采和魅力的精彩表演，令观众目不暇接、叹为观止，从而获得田汉、曹禺、老舍等文化名家的高度赞誉。从此，高甲戏丑角表演艺术，名噪京畿，誉满剧坛。

安溪县高甲戏剧团于20世纪80年代相继推出两部讽刺喜剧《凤冠梦》《玉珠串》。他们与相对文人化、典雅化的《连升三级》风格上有所区别。这两部戏在著名导演吕忠文及其创作团队的共同努力下，充分吸收和运用高甲戏丑角表演艺术的精华，并加以创造性的发挥与丰富，为这两部作品的成功表现，插上了“彩虹之翼”，再次让高甲戏丑角表演艺术在中国剧坛大放异彩。可以说，离开高甲戏独特而丰富的丑角表演艺术，《玉珠串》将会大逊其色，黯然无光。这一点，又是戏曲电影《玉珠串》创作团队不得不用心把握并巧妙运用电影艺术语言与特殊技法加以呈现的要点。

前述若为不谬，则可见戏曲电影《玉珠串》要取得的成功何其不易！

令人欣慰的是，在看完《玉珠串》样片后，我觉得自己此前的担心实属多余。虽然样片还存在“开场”与“结尾场”的宫廷戏，在场景与表演上与通俗化、平民化、喜剧化的风格存在某些不协调，而电影创作团队在对高甲戏在丑角表演科介的电影化处理上也略显拘谨等缺憾，但总体看来，福影厂创作团队在整部作品的运用上，已表现得相当专业。在对剧作题材风格和思想内涵的把握上，在剧种表演特色的展示与体现上，也表现出可以期待的素质和功力。重要的是，这部尚未完工的样片，已经成功摆脱开“舞台演出录像”的阴影，一定程度上展现了戏曲电影的独特艺术魅力，是一部好看、好玩、别有新意的成功之作。

众所周知，再好的戏曲舞台作品，也会因为剧场空间的有限性而难以拓展其更广大的传播空间。戏曲电影不仅能够以其独特的传播手段为其插上双翅，使其飞翔于更高更广的空间。也将使其艺术生命得到更久远的存续。不仅如此，通过电影创作者的再创造，戏曲经典作品可能以更新、更美的姿态走向更多的新老受众。

福建是中国重要的“戏曲大省”，有相当丰富的戏曲宝藏。福建电影厂立志开拓“戏曲电影”的新路，是有巨大勇气且又独具慧眼的选择。相信，经过进一步精心打磨，《玉珠串》能在银幕里荧屏上闪烁更加夺目的光彩。这一次成功的尝试，也将为我省其他戏曲的电影化创作积累下宝贵经验，打下更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