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学书法,练得最多的字就是“春”和“福”字,因为写春联时常用。书法老师教我们:“把‘人’字的一撇一捺写好了,‘春’字就好看了;把‘永字八法’记牢了,‘福’字就能写出韵味来……”古人所谓的“永字八法”,对应今天常说的横竖撇捺点钩提等基本笔画技巧,似乎阐述的也是人生哲理。福,很多人孜孜以求,可不经一番努力挣扎与拼搏,如何能写出人生最精彩的“福”字呢。好好写字,用心做人,传统文化总是在不经意间,意味深长地告诉你做人道理。
还没学写字前,我们更喜欢玩泥巴。闽南常见的赤土(红土壤),黏性强,特别适合捏泥成各种小玩意儿,最常见的就是捏小泥丸,捏到出神入化时,还中间打孔,穿上线,像一串佛珠,只是这佛珠不能用力,一用力便又尘归尘,土归土。我还常把一大一小两个泥球叠一起,小的还往上一捏再搓一撮口,就是一个泥葫芦。开药店的五叔公竟然很喜欢,挑了几个外形好的,给摆药架上,说这是装药的宝葫芦,比八仙张果老的酒葫芦还好——他的葫芦只装酒,童儿做的泥葫芦才是万物之本。本草有根脉,根脉无不源于脚下这方热土;良医有本心,治病救人怎么能忘本呢?
五叔公闲时还会自制墨泥,让我们去帮忙揉搓摔打。那黑泥细腻油亮,像面团一样有劲道,却不粘手,比红泥巴好玩得多,我们常常玩得满头满脸都是墨汁。婶婆跳着脚骂,叔公却不以为然,说是这墨泥清火祛毒,小孩子火气旺,沾点药墨还不长疮呢。一大团药墨,被我们玩到最后,往往就剩不到三分之二。叔公掂量着,又捻又搓,还放鼻前细闻:“这童儿手热又软,制出来的墨就是好。”有时也让我把药墨搓成葫芦状,说是,能用上这墨的人是有福了。那时的我们,经常患腮腺炎,时不时就有人肿着半边脸,五叔公就用药墨给涂上几次就好了。腮腺炎是会传染的,可我们和患病的小朋友都玩一起,也不懂得隔离,也许是玩多了这些药泥,有了免疫力,竟然都安然无恙。倒应了五叔公的话:有福了。闽南话里“f”“h”不分,所以“福”和“葫”是谐音的。
大一点,跟着老师学书,认识一点古字,才知道,有这些传统文化相伴的日子真的是有福。
从篆书的“福”字看,“福”是双手虔诚地捧着酒坛(酉)敬神(示)的形象,是用“手”“酒”“示”三个部分组合成的会意字,原是以酒敬神,祈求福备(万事顺遂)的意思。左半部的上面是个“酉”字,是个盛酒的容器,实际上就是个“酒”字的初文。这跟我们小时捏的那个泥葫芦可真的是太像了;左下半部分是两只“手”(又),表示双手捧着一个酒樽;它的右半部分是个“示”字,代表祖先的神主;整个字的意思是会意双手捧着一樽酒在祖先的神主前祭献,求得神主保佑。东汉的许慎《说文》也认为:福,佑也。想起当年那一双双小手捏的药泥葫芦,原来老祖先传下来的这些老方子就是这样默默地护佑着我们,生而为华夏儿女,何其有福啊。
耳边响起那首歌:
左手的泥呀,右手的泥呀,知己的花衣裳
世界本该是你诚实的模样
年少的轻狂 迟暮的伤,都等着被她原谅
原来你就是我回去的地方……
打开砚盒,磨一砚浓墨,展开宣纸,提笔写下一个大大的“福”字,墨香中,我闻到了童年来自赤土埔上那泥土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