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闽南人把除夕称作“年兜”,正月初叫“开正”,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过年过节要欢头喜面,有个好年尾好年头。贴春联放鞭炮围炉吃年夜饭,走家串户来拜年,这些都不消说,与别处大抵相同。单说美食,蒸碗糕、蒸年糕、蒸红龟粿、炸肉丸、炸五香,炸东炸西,五花八门,十足闽南年味。一家子忙前忙后,烟火熏染,似乎花团永簇,岁月漫长。
我家的年夜饭,母亲必做一大盆猪蹄卤蛋,虽然永春出名的是醋猪蹄,但加了八闽香的红烧猪蹄才是我最爱的妈妈味。其他不一定要吃,鸡蛋每人都得吃一对,初一早上也是如此。也得给鸡鸭猫狗过年,有肉有饭,不喂它们粗糠。小时候,奶奶会搓“粿子”拜灶公,“粿子”就是糯米丸子,实心的,上面撒满花生碎,“搓丸搓丸,年尾搓丸,年头赚大钱”,寓意团圆、生财。小孩子过家家,除了拿削笔刀切切花切切草,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用泥巴搓丸子,大大小小围一群,真热闹。母亲说,以往年夜饭会吃长命菜,把整片的芥菜叶下水一捞,拆成长条,下锅炒,吃的时候整根放到嘴里。打我记事起就没吃过长命菜,不知什么时候不这么做了。芥菜在春节要派上用场是到初九“天公生”做“鼠曲龟”,没摘鼠曲草的人家砍几颗芥菜来替代。
庭院前生一堆火,早些年全家都得“跳火群”,驱邪避灾,红红火火。屋内所有的灯都开着,村庄显得温柔可亲,人心里亮堂堂的。门口的大红灯笼转不停,红彤彤的灯光,一派吉祥,一年的悲欢离合已过,带着新的希冀,转向来年。穿新衣换新鞋,成群结队的孩子在红艳的灯火里放烟花,窜天猴、摔炮,“砰”的一声,惹得大伙儿捂着耳,吃吃笑,仙女棒“簌簌簌”火光喷溅,绽放出朵朵亮黄色的花。
大年初一有许多的规矩。得吃干饭,据说吃粥出门会下雨;不能蒙头大睡,不然田埂会崩塌;不能扫地,瓜子壳、鞭炮纸,积得厚厚的也不扫,说是财气,真要扫什么,畚斗得朝内,不然会漏财;摔碎东西要赶紧说“岁岁(碎碎)平安”……如此种种讲究、打圆场都是为了图个吉利。初一早上母亲都要到庙里烧香,她有许多挂心的人要拜托神明庇佑,她的孩子,她孩子的孩子。以前我们仨都跟着,一个女人独自培养三个大学生,在一方可是佼佼者,一路上总被啧啧称赞,为了这一天,母亲苦熬好多个年头。后来,我们出嫁的出嫁、晚起的晚起,她就一个人去,早早起来铿铿锵锵一顿收拾,等家里人醒来她已经拜回来了。这两年我在家过年就陪着去,她挽着我,笑意盈盈,逢人便说:“这是我大女儿,在县政府上班的那个。”
吃过早饭就逐户拜年,到哪都张灯结彩、济济一堂。出门当然想有个好天气,过年的天气从冬至就可以预测——“冬至在月头,乌寒下雨年暝兜,冬至在月尾,乌寒下雨正二月。”说的是冬至如果在农历的月初,寒冻天气会在年末,反之则在年头。还有更直接的预测是“干冬至湿过年”,冬至这天若是晴天,春节就会下雨,我留意了几年,感觉多数是准的。以往走亲访友,进门前先放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此起彼伏,喜气洋洋。听到鞭炮声,屋里的人赶出来迎客,抢着道“新年好”,延至家中请茶吃糖。从我读初中的那一年起,来客不放鞭炮了,那年明显更沉寂。近年加上疫情,年也都静静的,没有迎神请火,一些年俗也都简化,但人们对红火日子的渴望依旧不变。
不知其他地方过年吃不吃甘蔗?兴许永春盛产甘蔗抑或这里有着特殊的年俗,我们每家每户在门后立两根甘蔗,头尾都留着,贴着红纸,这两根甘蔗是拜过灶公的,按老人说法是给灶公做拐杖,祈愿好头好尾,手脚轻健。过了初二“女婿日”,初三初四不那么频繁走亲访友,堂兄妹几人就闲坐家门口跷着脚,晒着太阳,啃甘蔗。
初五隔开,初六浇肥。过了初五不必相探望,春节的禁忌都解除,开市、下田,各行各业开始劳作。年华短促,人又步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