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下了好几天。听着窗外的瓢泼雨声,我的视线从书本挪到了窗前的庭院。略显光秃的枝头随着雨势乱哄哄地摇摆,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我放松了一下颈部,望见深蓝色的天幕,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人、那个雨夜。
在我的印象中,他是沉默寡言的。看着我们这群小辈捣蛋,他脸上挂着笑,却不言语。总有那么一些亲戚爱打趣他,对我们说:“看你们的‘哑巴爷爷’。”他也不恼,只是笑着挠了挠头,倒是奶奶佯怒道:“他只是话少!”
爷爷家在偏远的山村。从前家里没车时,想着放假回去一趟,总要前一天早早地休息,第二天早早起床,去镇里赶公交车,坐个把小时,转车再转车。到了爷爷家附近的镇中心下车,就能看到爷爷满面笑意地站在为我们叫的出租车旁,朝我们挥手。他的脚边会有一个大大的红色塑料袋,看起来沉甸甸的。
坐上出租车,又是一场“硬仗”。我打小晕车,几个小时的公交路途已经让我吐得精疲力尽,坐上出租车后,车子开上那陡峭蜿蜒的山路,让我呕吐得更加厉害。因此,儿时的我总是惧怕去爷爷家。
下车后,我疲惫得倒在了早就收拾好的房间里,醒来看到电视柜前多了好几盘水果吃食,妈妈说,是爷爷放的。爷爷会在接我们之前起个大早,去集市上采买新鲜的水果吃食,他不会问我们想吃什么,各种东西都会买一点,隔几天来看看哪些东西剩得少,第一时间赶到县城里采买。他独自一人时是不搭车的,徒步往返,都要花上将近半天的时间。
儿时,我喜欢吃酸梅。村里的小店,酸梅是孩子们的热购品。我兴冲冲地去,却听店家说,得等去镇上进货。回家后,我找妈妈倾吐了一番,爷爷坐在一旁听着,接着突然起身回屋揣了个袋子就出门了。晚饭时,爷爷没有出现,听妈妈说,爷爷去镇上买东西了。
那天晚上,天色沉了下来。伴着一道闪电,几滴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在了窗上,接踵而至的是震耳欲聋的雷鸣。一霎间雨点似是串成了线,“哗”的一声,便争先恐后地从空中倾泻下来。我不由得紧张起来,爷爷还没回家,他有没有带伞呢……我扯着脖子时不时往窗外探去,又要提防雨点砸在我的头上。过了一会儿,朦胧的路灯下,洋洋洒洒的雨幕中,我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跑去开门。只见爷爷小步快走着,身上、脸上,各处都被打湿了,却一直抱着个红色的塑料袋。奶奶撑伞出去将他迎了进来,走得近了,我看见爷爷的脸上仍然满是笑意,小心地将怀里的袋子擦了擦,递给了我,却不言语,我打开,竟是一包包的酸梅……我忘记当时的我做何反应,但如今想起,心头依旧泛暖。
如今闲暇时,和爷爷奶奶进行视频通话,奶奶还是会催促爷爷上前来同我们讲两句,他依旧是那个满面笑容却不爱言语的小老头,但他鬓边的白发、脸上的皱纹却让我心头酸涩。已经许久没有回去见他们了。儿时,虽然我会因为路途而惧怕去爷爷家,但还是会因为那沉默却和蔼的小老头、那田埂间的纷红骇绿继而想归往之。那时,爷爷总会带着我,漫山遍野地去采花,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给我介绍着花的名字和品种。我跑累了,他便背着我,慢慢走在绵延崎岖的山路上。
视频中,爷爷在奶奶的催促下终是有点局促地上前来了,他搓了搓手问道:“什么时候要再回来呀……”
我晃了晃头,从思绪中抽离出来,雨在悄无声息中似乎躲回了云深处,只留得清冷的空气与我,而我的心底却渐起波澜。
(作者系泉州师范学院陈守仁商学院2020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