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振元
老家门口,有一条一尺来宽的小渠缓缓流淌着,经年不息。听渠,是我回到家乡的一大乐趣。
当夜色降临,我拿着一张矮矮的靠背椅坐到大门外的灰埕上,让身影融入寂静的夜色中。埕边的水渠潺潺而过,似夜拨动琴弦,细微悠长。
不一会儿,瓜藤下、篱笆边、草丛中,不时传出虫鸣蛙叫声,与喁喁耳语的水流声,古厝稀疏的狗叫声,汇成一支乡村小夜曲。汩汩而流的水声是夜曲的主旋律,而虫鸣、蛙叫、狗吠则是伴奏或和声,我双手微叩扶手,和着夜曲的节拍,融进夜的旋律,思绪随风飞扬,飘得很远很远……
还记得上小学四年级时,我与父亲一起度过的一段辛酸苦涩的听渠岁月。那时,家家户户都在水渠沿线种了许多田地,但田多水少,尤其是在干旱时节。尽管明面上已于水坝上分段开闸分水,但大家都担心自家的田地干涸了,于是各显神通,利用一切机会暗地里抢水。怕被别人看见,晚上九点过后,父亲带着我拿着手电筒,扛着一捆一头削尖、中间贯通、手臂粗细的长竹管,趁着夜色轻声轻脚地扛到缺水的田间地头。父亲熟门熟路地把水管尖端往渠上一插,另一端架到自家干裂的稻田里,只听得畅快的水流声哗啦啦地冲进稻田,我的心也随着畅快起来。父亲把扛来的水管分段插完后,我们各处一头,听着几根竹管的流水声,听到水流不畅的时候,要及时把堵在进水处的泥沙、杂草和水藻清理掉。此时,夜色寂寂,虫鸣凄凄,旷野的凉风吹来,毛皮微悚,可当我看到远处一闪一闪的红烟嘴时,心就稳了。听着渠水在竹管里欢快地流动,听着水田滋滋滋地冒泡,我的心田仿佛也受到滋润一样,心顿时轻快起来。直到午夜过后,水田喝饱了,我们才抽出竹管带回家,准备过些天再来。
然而不只是我们,没过多久,田野间,水渠旁的“夜猫子”渐渐多了起来,有的直接挖渠毁堤,还有人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抢水之争愈演愈烈。后来,村里决定上山砍一些拇指大小的竹竿,贯通竹节后,相对密集地插到土坝上引水入田,这样就能最大限度地解决各家农田的用水量问题。全村统一行动,很快就插好了小竹管,父亲就把看水渠、听水声的差事交给我了,以便一有堵塞能及时疏通。我很乐意,干得可带劲儿了。
终于不用在深更半夜抢水了!
如果说半夜抢水听渠让人“痛并快乐着”,那么凌晨“听渠”则是件很享受的事。那时还没有自来水,全村人都在水渠经过家附近的地方用石块砌出一米见方的浅潭,四周用一尺来宽,一米来长的石板围着,这些石板可当作搓衣板用。每天,天刚蒙蒙亮,躺在床上就能听到门口的水渠上传来了小姑妈、婶婶和妈妈等起大早的妇女就农田桑麻、水稻地瓜等话题侃侃而谈的欢笑声。
后来,渠下层层水田改种了茶树,家家户户引进自来水,仁渠的灌溉洗涤作用已经很小了,但村民们认为一条活水流经村落,使得村落显得更有活力,更有灵气,于是一年四季护渠修渠依然勤勉如故。
我曾不止一次跟到渠的源头去看疏浚后的水渠样貌。挤入小渠的溪水,轰隆隆地奔涌而来,白浪翻滚,流过一段后,浪花渐渐平息,但流动的水面泛起青光,折出层层褶皱,就像流动的青木纹络,又像盖上有着蓝色纹路的大理石,水流沉沉,充满张力,不时放肆地拍打着堤坝,低吼地奔向村庄,奔向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