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一名医生，她的大部分时间都给了病人。不论是每一场迟到的家长会，抑或是忘记我的文理分科情况，在成长过程中，掺杂着我对她小小的抱怨……

幼时，不记得是哪一场演出，只记得在表演前，母亲早早地坐在家长席，可在表演结束后，我满腔兴奋却寻到那个在人群中唯一空了的位置时，瞬间无助地大哭，姗姗来迟的姑姑不断安慰着我，向我解释母亲因为病人不得不提前离开。我执拗地坐在幼儿园门口的板凳上，强硬地要求母亲来接，姑姑只好陪着我等着母亲。一盏微灯下，我紧抓着蓬松的裙摆，始终低着头，直到一片阴影笼罩住我。我抬头看到母亲站在面前，与姑姑寒暄，直到姑姑走后许久，母亲始终一言不发地站在我面前。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胆战心惊又满腹委屈地等待劈头盖脸的责骂。意外的是，母亲只是慢慢蹲下，抱住了我，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我说：“对不起。”我们伴着漫天细闪的碎光，往家的方向走去。那也是我印象里，第一次听到母亲的道歉。

十岁那年，我“失踪”过一次。某个假期的早晨去同学家玩，没有告诉父母，不小心在同学家睡着，直到下午才因为肚子饿醒过来。跑回诊所时，刚进门，就与一边哭、一边在打电话的母亲对视上，我立马停住脚步，站在门口一动都不敢动，母亲扔下手机，一个箭步冲向我，猛地把我抱住，而我僵着身体不知所措，母亲号啕大哭，不断地摸着我的头。后来发生了什么，记不太清了，但我没有受到任何责骂，只记得母亲破例给我煮了一大碗牛肉泡面，里面还加了平时不允许我吃的桂花肠。等到我吃完之后，她抱着我轻声说了声：“对不起。”那是我印象里，母亲第二次道歉。

后来上学，我更加经常听到母亲对我说“对不起”。她会因为我抱怨她没有像舍友的家长那样来学校看过我而道歉；会因为我责怪她不及时看班级群消息导致我最后完成学校任务而道歉；会因为我埋怨她无法在封校隔离时像其他家长那样提着各种零食给他们的孩子而道歉……

我总任性地抱怨着，而母亲总在沉默过后，对我说——对不起。

再后来，那每一声道歉，是我苦不堪言的后悔——当我看到母亲如我所愿提着饭盒来学校看我，我虽然可以吃到美味的菜肴，但她只能应接不暇地接听着打来的电话时，我后悔自己幼稚的嫉妒；我发现在她几百条未回复的微信列表里，只置顶了我的班级群群聊时，我后悔自己武断的自私；我得知她在我隔离封校期间因为连轴忙于抗疫一线，晕倒被送回家时，我后悔自己所有微不足道的委屈……

我总为自己所有的情绪寻找发泄的出口，却忽略了每一次母亲为我开着的灯，忽略了每一次母亲放在书桌上温热的水，忽略了每一次母亲打来表示关心的电话，忽略了每一次母亲惝恍迷离的情绪后那清脆的心碎声，忽略了母亲对我说的每一声“对不起”。

伴随我成长的“对不起”这三个字，是我本以为这世间最为敷衍而又无力的三个字，但我却在无声的母爱中，体会到了最难以承受的重量。

我欠那无数声道歉无数个回应，我想，那或许是“谢谢您”；我想，那应该是“我爱您”；我想，也许也是“对不起”。

（作者系泉州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2022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