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不太懂，为什么每次母亲发无名之火，大骂父亲的时候，父亲总是蹲在墙角旮旯，抽着闷烟，一声不吭。

到了中年，我才慢慢明白，一个家庭的兴旺与发达，就如一辆牛车缓缓前行，总有一个扬鞭的，也有一个低头不语、使尽力气拉车的。而那个扬鞭的就是母亲，拉车的便是父亲。

母亲扬了一辈子“鞭”，父亲拉了一辈子车，直到现在。只不过，扬鞭的“力度”相比以前，小了很多，而父亲继续拉着“车”，沉默不语，只顾前行。我不知道，在父亲心里，他拉的这辆“车”有没有终点。

我劝母亲，不要再对父亲动不动扬起“鞭子”，母亲笑了笑：“他早习惯了。”父亲老了，还在拉他那辆舍不得丢弃的，“左手握右手”的车，娴熟、惬意、自得其乐。母亲就隔三岔五，从市里驱车赶到他上班的地方，为父亲浆洗衣物被褥。每逢这时，工友们总是羡慕父亲背后那个扬鞭的人——母亲。

那个年代，人们生活困苦，物质匮乏，光景很是难熬。每次父亲外出做工，母亲为他整理好衣物、起居物资，用蛇皮袋装起，再塞几个馒头，送出家门，母亲就回来了。父亲头也不回，搭汽车、赶火车，在他那个到处转战的工位上，一待就是一年，有时候过年也不回来。

我清楚地记得，母亲最高兴的时候，是拿着父亲从远方寄回来的汇款单，到邮局取钱的时候的情景。母亲就像小孩，笑得合不拢嘴。我和弟弟读书成长，母亲没少给过我们一分钱。少年不知愁滋味，那个时候，不去想也很少想，钱是怎么来的。

现在懂了，那些钱大多都是父亲，这个默默“拉车”的人，一分一分挣的，又一分一分攒下来，通过母亲拿给我的。

母亲要强一辈子，是那个对生活敢于扬鞭的人，对父亲很“狠”，对自己也不放过。父亲常年在外，母亲就在家全权打理家务，养猪种庄稼，教育我读书，无论农忙与否，里里外外都是一个人。我和弟弟长大了，就帮助母亲务农，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时候，父亲仍只身在外，印象中我读大学以后，和父亲见面的次数是数得着的。

今年上半年，母亲身体出了一些状况，我向单位请了假，回老家探望照料。说是照料，更多的是带去精神慰藉。父亲，那个在我心目中，一直“拉车”的人，同样从单位请假回来，连续月余，俯身床前，不离左右。在病房里，我看到了这个世界上，一辆“牛车”在缓慢前行的过程中，扬鞭的与拉车的，最为和谐温馨的一幕幕生活画卷。

岁月的光影总会在不觉间留下世间最值得珍藏的那些感动、那些回味。母亲总是说，牛不拉车，就要扬起鞭子。而父亲在经年累月的背负中，似乎早就摸透了扬鞭人的脾气秉性，该启程的时候，自然就又动了起来。

母亲的身体情况有所好转，能生活自理的时候，父亲安排完母亲的生活所需，又拉起他那辆熟悉的“车子”，默默行进了起来。

我的假期结束后，在返程的飞机上，窗外一团团进入视野的白云悠闲自在，轻薄缥缈，我在想，它们的终点在哪里呢？而父亲母亲的终点又在哪里？

或许，他们只要活着，生命就没有终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