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了下来,乌云正笼罩着田野,风刮得急且微凉,这是一场大雨来临的前兆,世间万物仿佛也就此沉寂了下来,甘愿成为大自然泼墨挥毫作画下安静的一个形象。
插秧已过许久,稻田里的禾苗正长势旺盛,青绿的一片,禾苗在风中摇曳着,显得有些孱弱,但反而是这幼小又坚韧的样子才能体现可贵的生命力。我惊讶地发现稻田里正悠然地站立着几只白鹭,星星点点的洁白随性地散落在水一方,丝毫没有为欲来的倾盆大雨而惊慌失措得拍翅远飞。有的白鹭单腿直立,慵懒地蜷缩成好似一根浑圆的白棉花糖;有的白鹭仍在水田间饮啄,从容不迫地觅食藏身于泥的昆虫。对我而言,这是一个有趣的发现。天地方暗,青禾与白鹭共同站在水田之间,纤瘦且突出地独立于黑色,互相契合成豁然的亮彩。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艰窘无路的烦忧时,突然发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希望,心里的喜悦感油然而生。《道德经》上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意指迅猛的风雨不会长久。尽管风雨未至,但白鹭仿佛也已然深谙此道,这未登仙的羽化者犹存几分不须归的洒脱。
若是论起交情,我与白鹭相识已久。那时候尚在村小读书,放学回家总是要经过田野。人走在狭小弯长的田埂上,两旁是正倒映着蓝天的水田。我对这灌水的田地原本已然司空见惯,但注意到白鹭在长着青禾的水田里寻觅,我心中仿佛也长出了青禾,我对这水田中潜藏着的能滋养生物的力量产生了奇异的向往,一下子就联想到了秋收时节金黄的稻谷和降临世间乔装为鸟的神仙,这代表着收获和欢乐天庭的情景让我振奋。
彼时的我,背着书包脚步正是沉重,白鹭打开了我对童话的憧憬,径直地飞进我幻想的脑中,我构思了在草盛树茂的一隅,正是白鹭别有洞天的住所——它们神交草木而形游天地,呼吸顺畅而无有背负。十多年过去了,当这情景重新映入眼帘却是让我有如初见般的惊讶,我仿佛又能看见遥远的那个孩童的笑脸,在时空相交的平行线上,谁都能重新拥有纯真无邪的眼睛。
雨猛然地变大了,激起腾空的水雾。我看到稻田里的青禾与白鹭变得朦胧不清,但雨幕中有白亮的数点,白鹭仍在雨中,它们似乎是遗世独立的一族。雨声入耳,这听觉上的清凉让人的心境也变得澄清,在四周安静下倒有种清爽的舒适。或许这白鹭也是正在听雨的一员,移情于景,那么物我皆同了。莫名地想起竹山先生蒋捷所写的词《虞美人·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当时间走过,对雨便有迥然不同的感触,那么,哪一场雨会引起我的共鸣呢?我倒希望只是如这白鹭恬淡平和地觅食世间滋味,也无计是否在雨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