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渐渐西斜至天边,多为酉时了。此刻开始,太阳卸去一天的锋芒与铠甲,显得深沉和蔼起来。天空高远而明净,荡涤走白日里浮游的一切尘埃。余晖成了天空的主角,此时的天幕肆意挥洒着满腔的温情,弥漫着铺红了整个天际。
夏日的晚霞是我心头的偏爱。与春日相比,它多了几分热烈,比之秋冬又少了几分清寒之气。我家的阳台朝西,光线并不直射,到了傍晚五点过后坐在阳台,一眼就能望见天边的景观了。天如苍穹,罩住远处参差分明的楼宇。在城市里,我们称之为“家”的方向,如一个个张开的鸟巢,薄暮下满含着归人的等待。这些盛开在天上的花朵,比地上的花儿更神奇。风是一只看不见的巨手,轻轻悄悄地掌控着它们。聚集的云朵常常很厚实,耸立着,如群山般绵延巍峨。夕阳是穿不透它们的,只在周围镶上一些金色的边线。
火烧云是夏天赠予人类最神奇的礼物。有几次正走在路上,有人喊了一声:“快看天上!”大家停下脚步朝天空望去,漫天的红霞火一般,无穷无尽地燃烧着整片西边的天空,蔚为壮观。许多人纷纷举起手机拍照,留下那绚烂的一幕。
暑假里,更多时候是我在厨房里准备晚餐,不经意间觉察到耳边有一片红光反射过来,抬起头正好迎上火烧云。这时我便停下手上的动作,站在窗前凝神观赏着。它们一簇簇、一团团,淡红、暗红、绯红,有时是橙黄,有时又是绛紫,深深浅浅、浓浓烈烈地燃烧着整个天际。小时候读语文课本里萧红的《火烧云》,觉得写得甚是传神。后来我多次给同学们上课时讲到这篇课文,都会特别留意去观察,觉得火烧云的万千形态如万千人生的出场,不必设限,全任凭每个人各自联想开去。
今年夏天的好几场火烧云,都像极了伸展着翎羽的孔雀,十里红装,凤冠霞帔,在天上翩然起舞。有时,天空又俨然成了搏杀的疆场,明的、暗的、深的、浅的,各种厚度色彩不一的云朵一起出现在天空。斜阳照射过,仿若万千金戈铁马在交战,霎时间鼓点阵阵,杀声如雷。
村上春树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是的,每个人的内心,都要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秘境,至少在抬起头看天空时,我们还有能力做一场自己的春秋大梦。
天边的最后一抹红霞被收走,夜色就真的来临了。夏天的夜不似冬天,一下子就被拉黑下来,它色泽清浅,更似有人拎着一管黑墨,往天地这一大盆水中轻轻点过几下,墨色徐徐地弥散开去。钢筋水泥丛林的城市历经一天的灼烧,还来不及冷却,空气依旧沉闷而湿热。
东边的围墙一带,白天即使烈日当空,树下依旧荫翳一片。许多鸟儿穿梭在不同的树枝之间,扑棱着翅膀飞翔,飞翔的弧线里都有了仙风道骨的神采。夜晚,草间的各种虫鸣起伏交织,不时有一两只青蛙跃出水面,来到路中央,大大方方地从我们眼前蹦过。有时候它们就停在小路中间不动,你怕一不小心踩到它,它却比你还机灵地跑开去,一眨眼不知哪去了。
几阵雨水过后,小区池塘的水位漫涨到周围的地面,到了晚间,蛙鸣声不绝于耳。朋友的住处刚好面对着池塘,她几次在清晨醒来时打电话给我,欢喜地告诉我,终于体会到戴复古的“身在乱蛙声里睡,心从化蝶梦中归”的意境了。在蛙声一片中睡去,仿佛化作蝴蝶,在梦中回到了故乡,回到了小时候那每一个蛙声伴入梦的夜晚。
渐渐地,风流云散。清凉,一点一点地降临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