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颐
我出生在南方的小县城,从小到大,除了求学的几年,一直生活在小城。能够拓展我对外认识的,就是图书馆。
那会儿的县城图书馆,在一栋老旧简陋的二层楼里,一楼是外借的,一个封闭的大房间,有点像现在的医院收费,管理员坐在窗户口,我们按照目录挑选好的书目,把看中的书籍和编号写在纸张上,递交过去,由别的管理员帮我们寻找。图书馆是有阅览室的,规定只能看书不能说话,我们小孩子都不爱在那里,我们都是借回家看。
那会儿总是爸爸领着我去,爸爸骑着自行车,这头“铁马”有点笨重,有条横杠子,后头是可以载人的铁制座位。爸爸把铁杠子和副座都绑上破衣服,不硌人,避免屁股因为颠簸而受罪。哥哥个子高,坐后头,我矮,坐前头的横杠上,坐了几次,我嫌横杠子不舒服,闹着坐后头,爸爸就让哥哥和我换位置,哥哥坐前头,不能挡视线,就得弓着背俯下身子。
很多书借回来,我跟哥哥读不懂,可以让爸爸,还有外公他们讲给我们听,喜欢那种围在大人身边听故事的感觉。那会儿,要办借书证,要办押金。印象里,借书证掉过一次,爸爸原路返回去找过,没找到,很沮丧的样子,那时候,他的工资好像只有30多元。
读到中学时,我上了县城最好的学校,竟然配有可以外借给学生的图书室,虽然只是一楼空教室改装的小书室,也就只有两三千本书吧,已经是意外的喜悦了。图书室每周只有三天的中午时段可以借书还书,也是在窗口交接,每一次,我都是早早等在那里,排着队等着轮到我,三年时间,我在那里啃完了《战争与和平》《悲惨世界》等一系列大部头的世界经典名著。还记得,我等在檐下的时候,房前的树影婆娑,日光跟着我们的队伍移动,有时亮有时隐,那是我对校园美好的记忆之一。
再大点,我读了师专,师专很破旧,校园设施还没有我中学好,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好处是图书馆。是像模像样的几层楼高的图书馆啊。师专的功课很清闲,上半天歇半天,晚上夜自修也不怎么管。我待在里头,读过很多畅销的小说,通俗言情小说像琼瑶、亦舒等,想象自己也有梦幻的爱情,想象自己像三毛一样走遍千山万水,想象安妮宝贝式的都市小资情调是怎样的,我也在那里开始读尼采、读叔本华,那会儿,我很喜欢周国平的作品和余秋雨的《文化苦旅》,多年以后,我如今把周国平和余秋雨剔除出了我的阅读名单,我觉得他们的作品里有种文人的造作和虚伪,但我依然感谢他们在我年轻迷茫之时的指点,还有他们关于尼采与苏东坡的写作带给我的震撼,带动我个人精神的一种突围。
我工作、结婚、生孩子,后来辞职了,自由职业,做过网店,做过家教,然后专职读书做撰稿人,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恍惚而过,日子就像西西弗斯手里的石头,很少有变动,每天都在重复,这种重复对我不再是苦闷,它变成了我在庸常的生活里可以掌握的一点幸福。我的书,一本一本、一本一本,慢慢地跟着日子增长了。无意之间,我建起了我自己的“图书馆”,属于我的,全部属于我的,充实的、丰盈的,看得见的、能够触及的快乐和满足啊。
我是我城堡的国王,我的肉身依然待在小城,而我的疆域可以无限地拓展伸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