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鼎钧先生的文集《爱情意识流》近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隆重推出。先生勤勉笔耕,孜孜不辍,虽年及期颐,仍佳作迭出。出生于山东兰陵的王鼎钧命运多舛,阅世深广,虽历经战乱和海外旅居的层叠岁月,胸腔里跳动的却是一颗永恒的奔流着故乡血脉的心。他在散文、随笔、小说、评论等皆有建树,尤其是在散文领域,更是勇开新风,独标高格,被誉为“一代中国人的眼睛”。
《爱情意识流》一书精选了王鼎钧的散文、小说等17篇力作,分作3辑:“爱情口舌”“爱情结石”“爱情意识流”——毋庸置疑,“爱情”是串连全书的“红线”。
而这样的主题之下,我们自然不难发现,书中收录的作品一方面秉持着其惯常的醇厚细腻的文化意味、朴拙古雅的行文基调,另一方面你我亦如偶入世外桃源般,在目醉神驰间,领略并体悟了先生对于爱情这个千古谜题绘声绘色的描摹、有理有据的剖析与合情合理的解疑等。是的,古典与现代,中国与欧美,大陆与宝岛,城市与乡村,一切的壁垒都被打破了,以致散文、小说等不同的文学形式皆以爱为媒,唯情渗润,复熔铸为一把闪耀着智慧光芒的钥匙——对爱情真谛的深刻、全面且诗意的洞悉。
爱情诉诸抽象感性,无形无影,却又“剪不断,理还乱”,你也许“曾经沧海”,他可能“生死相许”,到头来,似又没人能够说得清爱情的本质,没人可以给爱情下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义。在小孩子都能信口唱出几句类似“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等爱情诗文的今天,王鼎钧爱情文字的无限魅力与强劲说服力恰恰在于,其不仅饱读读书,国学功底深厚,且生命历程伴随着中国现当代历史的剧烈变迁,人海里沉浮近百年,流亡的日子、辗转的生活与嬗变的人情共同练就了其一双慧眼,在洞明世事的同时,能将红尘男女的既往经验与事无巨细的观察省思熔为一炉,亦不忘结合当下社会成年男女交往光怪陆离的现实,从开篇《爱情是一种传染病》始,至长达47节的《爱情意识流》收梢,莫不令人茅塞顿开而又心悦诚服。
“有人说爱情像鲜鱼,容易变坏,那是鲜鱼,不是爱情。爱情是深水神龙,即使终将入海随烟雾,生命力却遍及每一波浪,大海为之摇荡……”说这话的时候,王鼎钧一定双目炯然如炬。记得电影《大话西游》中有几句简单直白却又入耳难忘的对话:“爱需要一个理由吗?”“需要吗?”“不需要吗?”……这是一个无解的死结吧。以《响》为例,很难相信,于主人公华弟而言,宜梅的高跟鞋声会像“奇异的桨声,使山鸣谷应发出韵味悠然的回响”,那样神秘,温馨,那样美丽,醉人,以致宜梅不辞而别远赴美国后,“当月白风清之夜,只有树影在窗玻璃上摇摆,万籁无声时,杂乱的高跟鞋声像夏夜塘边呼啸的蛙鼓,从两侧,从头顶随时袭来,他无法把耳朵放到枕上去,枕中永远有成串燃放的爆竹……”台湾“狂人”李敖尝言:“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海深,我的爱情浅。”一串高跟鞋声而已,竟至惹人癫狂,魂牵梦萦,成了爱情的绝响,你说“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不能不说,作家的笔,真是开了花。
王鼎钧善于将人生经历、审美观照与哲思至理熔融灌注于字里行间,即便论爱谈情,亦是把人与人的情感,把人作为灵与肉、精神与欲望的矛盾统一体,巧妙置于历史风云翻涌激荡的漩流中加以描绘与再现。权以篇幅占了全书大半的《爱情意识流》为例,作家纵横捭阖,可谓才华尽显。其援引歌德“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这一名句起笔,从邻家千金爱玉写起,举凡古今中外的经典名著、电影戏剧、民间传奇,皆能信手拈来,化为论据,既见恣肆澎湃的激情、遐思联翩的想象,又见淋漓尽致的刻画、妙手偶得的修辞:“初恋如泉,恋爱如河,婚姻如湖;初恋如禅,恋爱如诗,婚姻如经……”“世上有很多事无法由别人代行,子不能代父,夫不能代妻,至亲好友爱莫能助,虽暴君不能派忠臣替他恋爱,虽王子不能派死士替他出麻疹……”时而典雅空灵,时而俚俗谐趣,时而博喻如满天星辰,时而排比若奔腾江流,至情至性,至纯至美,开眼界,润心肺,直教人甘之如饴,不忍释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