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骆以军写过一个故事,庄头六的外婆走到庄头六家楼下,大人都出去上班了,庄头六疯掉的妈妈被锁在三楼的房间里。外婆在楼下喊,庄头六,你帮阿嬷把三楼冰箱冷冻库那个冷冻猪心拿下来。庄头六图省事,就从三楼丢下去,正巧打中阿嬷的心脏,阿嬷当场就死掉了。
这个故事有些是骆以军太太澎湖老家的事情,有些是骆以军改写添加的情节,似真似幻,搞得听故事的人,包括长大后的庄头六,都有点迷糊,阿嬷早就死了,她是这样死的吗?骆以军说,这是读者给予他的最高赞誉,他写下来的小说竟然让故事的原型人物产生了动摇。
这是一种出神入化的讲故事的技艺。不管小说怎么变化,意识流也好、先锋实验也罢,叙事始终是小说的内核。所以,好的作家都经常从周围的人事、从民间的口述里汲取营养。
马尔克斯说:“活着为了讲述。”“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马尔克斯从小就沉浸在故事里:外婆讲述的神奇鬼怪故事,外公和他的朋友们讲述的严肃战争故事。马尔克斯后来的小说,则是这两种故事魔幻平衡的产物。可是,马尔克斯不认为自己写的是魔幻现实主义,而是一种超凡的现实生活。
这就是大作家的魅力,故事启发了他们的想象力,而他们把这些想象力注入现实的镜像,他们用故事凸显了人类生活的神奇与荒谬境况。
卡尔维诺轻易就能把读者带入他创造的世界,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卡尔维诺仿佛拥有数之不尽的故事口袋。卡尔维诺说,从民间寻获的童话与传说,是他的塔罗牌。他从中找到了“关于叙事文学无穷多样性的数之不尽的样品”。卡尔维诺带我们去看受惩罚的负心人、出卖灵魂的炼金术士、被罚入地狱的新娘、盗墓贼、因爱而发疯的奥尔兰多,还有在月亮上的阿斯托尔福。在命运交叉的城堡和酒馆里,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试着讲讲自己的故事?
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山精灵普克是小捣蛋,制造了一出浪漫喜剧。好的故事藏着恒久的力量,总是会被一遍遍地复述、诠释和重构。后来,普克跑到了吉卜林的笔下,在仲夏夜,出现在玩耍的孩子们的面前。荷马行走于古希腊,吉卜林穿梭在英格兰。奥林匹斯山是诸神居所,英格兰也有众神栖息,诸神的铁匠名叫维兰,他打造了一把旷世名剑。
从前,在华夏的大地上,也有铸剑大师欧冶子,也有干将莫邪,还有形形色色的山海精怪、奇人异事,张岱有言,“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因其“闲来谈天说地,四方五行,万象千年”。中国文人向来也爱野史稗闻、笔记怪谭。
很早的时候,“讲故事”这项技艺就已存在。世上有很多山鲁佐德,每当一个故事结束时,一个新的故事就会跟着出现。有些风声总是依稀仿佛,光阴在某些东西已离我们远去的时候消逝,却可以在口口相传的故事里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