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是同事们背后对他的称呼。
“平生没怕过谁,就怕老头。”老头已不当校长多年,同事盛老师说起他,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老头狠,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一点小瑕疵都不放过……”我还没正式成为泉州二实小的一员,就领教过老头的“狠”了。想当年,在历经一系列的考试和数番明察暗访后,老头终于对我说:“你去办理调动手续吧。”哪知那一年因为种种原因,我的调动手续办黄了。我万分无奈,只能求老头:“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明年一定可以把手续办下来。”老头不动声色地说:“行吧。明年还有别的老师来应聘,同等条件你优先录用。如果人家比你优秀,那就择优录用。”
这真是一个令人沮丧的开端。那一年,我铆足劲儿给自己增添筹码:上公开课、写论文、主持课题研究、读书写作……当我举着一叠荣誉证书和一本新鲜出炉的散文集出现在老头面前时,他终于挤出难得一见的笑容,欢迎我加入他的团队。
而“战争”也拉开了帷幕。
“姚老师,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上完课也不晓得要向教研组长和同事们请教?”我一下讲台,自我感觉良好,等来的却是老头一顿训。他先把我自鸣得意的教学设计搓揉得体无完肤,一番剖析取舍,重新构建。我的整个脑袋似灌了一团糨糊,又仿佛悟出点端倪。
此后,老头跟我“犟”上了。作业批改不够规范他眉头拧成结,课堂语言有口头禅他一听就拉下脸,如果批评学生稍微过火,他绝对比你更火……
冷不防站在教室窗外或后门听课,是老头惯用的“狠”招。话说那日,我正讲得天花乱坠,猛一抬头,赫然看到老头的身影,我打了个激灵,说话也不利索,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姚老师,你上课咋那么啰唆?还有你的眼睛怎么老是盯着教室的一个角落?你要关注班级的每一个学生啊……”老头哪知道,我是被他吓糊涂了,简直语无伦次,更不敢往他站的方向看去。
儿童节到了,负责谜语项目的我,辛辛苦苦忙前忙后,在活动室拉彩绳、挂谜面,在孩子们兴奋不已的猜谜声中核实兑奖、分发奖品……当我正陶醉于自己的成功操作时,老头虎着脸走进来,迎面一顿训:“姚老师,你是怎么组织活动的?乱哄哄的,地上到处是废纸、杂物……”老头说罢,拂袖而去。
在老头的“监视”下,我每天如履薄冰,也一点一点地修整着自己,心惊胆战地朝着老头要求的方向艰难跋涉。
也不知哪一天,老头对我撒手不管了,我还真有点不知所措。“老头把你调教得差不多了,终于可以放心去找别人的茬了。”原来,每一个新跨入二实小的老师都要经历这样一番魔鬼式训练,直至成了老头心目中的合格老师:受孩子欢迎,让家长放心,令社会认可。
奇怪的是:就算挨过老头无数次训,老师们对他却一点也恨不起来。说起老头嘴角会不自觉地荡起一圈笑意。
“老头不仅够狠,还特别爱管闲事,一碰到我就催我买房!”同事小黄说起老头一脸无奈。“没承想房价涨得这么快。好在听老头的话,及时出手,不然就买不起房了。”
“你这还是小事呢,老头看我单着,竟把他的亲友圈都发动起来了,拉着我到处去相亲……”
我这才发现,老头的“势力范围”不仅是学校的工作,年轻教师夫妻两地分居、孩子就学问题、择偶问题等都管上了。
我们都习惯了,露个笑对老头而言,真比登天还难。不过,他终于有露馅的时刻。那一回我和黄老师去向老头汇报工作,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了。老头和我们聊弘一法师,聊李贽,聊闽南文化,忘乎所以。黄老师调侃道:“老头其实也寂寞啊!为了老师的成长,为了学校的发展,他生生把自己扮演成‘冷面杀手’。其实他也很想跟大家轻松交流啊!”
这才是真实的老头,他的心里揣着一枚小太阳。其实,当年的“老头”并不老,只因操心太多,鬓角涂满沧桑。如今,依然在教育战线上兢兢业业奉献的老头真成了一个皱巴巴的小老头。仿佛为了追回当校长那些年缺失的笑,如今的他见谁都笑眯眯的。
“嗨,老头!”擦肩而过的单车上,那个风一样的小老头,正是我们可亲可敬的创校老校长林心明。
(作者系泉州市第二实验小学教师、丰泽区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