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50公里外的乡下中学急匆匆地赶到山上老家,已是下午5点多,若是晴天,艳阳高照,山坡流金,而那时天色已忽暗,在山脚的时候,曾有几声雷鸣入耳,“山雨欲来风满楼”。母亲煮好了菜豆马铃薯咸饭,炖了一锅鸭汤。父亲催促我赶快吃饭,不然天暗了路不好走,何况我刚学会开车。我连忙坐下,一边吃一边和坐在旁边的父亲说话。母亲拿起剪刀,挎个竹篮子要去摘几条丝瓜,说等下让我带回城里。
“你妈又要被雨淋了,叫她戴斗笠,就是不听……”父亲站起来走到门边握紧小门的上沿唠叨着。我也起身,和父亲站在一起。雨,白茫茫的,从对面的山腰下过来,千条万条如帘,从远而近,唰唰响、哗啦啦,越来越大。
母亲淋了一身雨回来,笑着看着我们。“老了,还这样不听话,又被淋了一身,西北雨比霜凉,快去换衣服。”父亲有点生气地说。我没有说什么,早已习惯他们这样的斗嘴,继续品味母亲亲手做的美味佳肴。
吃完我走上二楼走廊,四处张望,拍了几张照片,发朋友圈。母亲喊我,我便匆匆下楼。
“下雨天,留客天。”何妨我不是“客”,是主人,再看一眼正默默吃饭的双亲,看着他们瘦小的身材、头发斑白,越发苍老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雨慢慢小了。吃完饭的母亲,拿来袋子俯身要装让我带进城的瓜菜。我说:“不用装了,我明天早上才回县城。”母亲没有急忙站起来,而是抬头看着我说:“我早知道了,我是想看空心菜上的露水干了没有。”她又低下头,有意无意地搬弄着,像做错了一件什么事似的。
我和父亲沿着乡村公路散步。雨后的乡村空气清新,轻风凉爽。这个自然村,村民大多搬到山下,有的进城,现在常住的只有五十多人。有的在门口乘凉,有的还在田里劳作,偌大的乡村有些孤寂,而父亲显得特别高兴,逢人说我晚上要住在老家。
大灰埕,是以前生产队晒稻谷麦子的地方,如今成为村民聚集的好地方,它在村子的中部高处,站在那里村里村外尽收眼底。我们父子俩在宽阔的广场上漫步,广场上的灯光照出我们移动的影子。陆陆续续有村民来了,我们一起坐在石凳上聊天。我突然看到母亲也来了,带了一壶水,那水壶是父亲的随身宝。父亲接过,就大口地喝了起来。
好多人我都很陌生,还有乘车从山下赶来乘凉的大人小孩。母亲说,这里好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回到家中,我烧水沏上一壶家乡的铁观音,我们一边喝着,一边看电视,父亲照例不时讲给母亲听,其乐融融。弟弟看到我的朋友圈,打电话给我,我说了几句,正在打瞌睡的母亲听到,就抢过电话,到门外说去了。
母亲讲完电话回屋,父亲突然说要吃点心。母亲说,她也饿了。我知道他们都没有吃夜宵的习惯,明显是为了我。
一会儿,母亲端来一碗我最喜欢的面线汤,我说要先给父亲。母亲说,父亲晚上不吃蛋,只有我这碗有煎蛋,鸡蛋是母鸡昨天刚生的。我的碗里,空心菜绿油油的,有香菇,还一个圆圆的煎蛋,像太阳。我们一人一碗,他们都吃出声响,我吃得很慢,像在数面线的数量。
夏夜,这点心,是母亲的味道,是人世间最美的味道,我是不忍心吃得快,只想慢慢品。老舍说夏天是“口福最深的时节”,而于我,何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