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住在好几户挤在一起的小院里。左邻右舍吃饭的时候,会端着一碗饭四处串门。父亲收入稳定,不久我们搬进了一个带着院子的大平房。院子清亮爽快,很快就成了邻居们扎堆调侃泡茶的好地方。
虽然我现在长得圆润,但小时候也是一个瘦得跟电线杆一样的女孩。大人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时偶然间丢了话题,就喜欢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我为什么长这么瘦,偶尔有几个阴阳怪气的。不过更多的是善良的婆婆婶婶唠叨我不要挑嘴儿,好好吃饭才能长身体。父亲这个时候总是亲昵地叫我的小名,唤我到他身边,如果碗里有吃的,就会扒一口给我;如果桌上有吃的,就给我打上一碗,有时惹得他那些酒友们吃上我的醋。
我唯独不爱的就是喝各种肉汤,偏偏农村就是时兴炖肉汤补身体。大抵是有一天早上,一声声凄厉惨烈的猪嚎声把我吵醒了,接着我看到一个老练的屠户,一手按着猪脖颈,一手握刀刺溜一下,划开了猪身子,一股子浓厚的腥臭味猛地向我扑来,我不由得阵阵干呕。这个前所未有的味道就像随着空气进入了我的身体般,我只要一呼吸仿佛能闻到。一闻到这个味,我就看见猪身子摊在眼前的样子,还有里面由薄膜粘连在一起的所有,仿佛都散着味,向我扑来。
应该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不喜欢喝肉汤。
某天中午,父亲把我叫到厨房,端出了一碗红汤排骨。“这是我托人好久,才买到的红菇。”父亲把汤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让我吃完,“吃完后我带你去开发区玩。”一听到这么大的诱惑,我咬咬牙坐上了凳子,瞪着红扑扑的排骨汤,舀了一匙吞了下去,尽量不让汤水沾着喉咙,鼻子里不出现任何味道。对于我来说,颜色这么奇怪的排骨汤,我没有任何食欲。父亲软硬兼施地催促我快点吃,我嘴里应和着“好,知道了”,却磨磨蹭蹭地半天不肯吃。父亲见我一副不服从安排的模样,就说要帮我去打碗饭来拌着吃,然后转身进了屋。我趁此机会,把肉汤往墙角倒了一半。父亲出来后,似乎没觉察异样,只是一味地让我赶快把汤和饭吃了,我皱着眉,紧闭着嘴,一脸的无可奈何。
“不吃!我自己吃!别吃了!”父亲突然粗着嗓子吼了一声,猛地把我眼前的汤倒进饭里,端起,把一碗汤饭扒得干干净净,毅然决然地进了门。尖锐的哐当哐当声传来,父亲把所有的肉汤都倒在大碗后,穿过了长廊,走向他平日里摆放茶具的荔枝树下。那天,父亲就一直坐在荔枝树下。
整个午后,我在房间里看书,直到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直响。我看了一眼时钟,4点多,午饭太晚,晚饭还早。我蹑手蹑脚地走向厨房,没有半点星火,灶台上不见一丝水渍。我刚要走出厨房,“在后面那个小锅里。”父亲淡淡地说。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已经坐在了客厅里。他头也不抬,却仿佛对我的一声一响,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我掀开了小锅锅盖,一缕淡淡的暖气扑面而来。小山似的白米饭上摊着一片鸡蛋,周围躺着油光四溢的酱包菜。
“哇,都是我爱吃的。”肚里的馋虫正在狂欢。我狼吞虎咽着,越吃眼前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