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聚集于楼房一角,终于集体跌落。淅淅沥沥的雨,打落了院子里正盛开的花,随风沉坠。一张泛黄的照片滑落,躺在老屋子滴着雨珠的檐下,尘封已久的记忆喷涌而出。
犹记那个蝉鸣不止的季节,炽热的阳光穿过片片云层倾洒在大地上。吃过午饭,我坐在老房子前的枇杷树下,目视母亲弯腰搓洗衣物。她额角的汗珠点点滑落,滴到地上又极快地被蒸发;额前被打湿的碎发稀稀落落地贴着皮肤,两颊被阳光晒得泛红。
大抵是阳光过于毒辣,抑或蝉声躁人,久坐竟让我感觉些许晕眩。抬头望去,阳光透过枇杷树叶的缝隙,将斑驳光影打在我的面庞。枇杷挂在树枝上,看起来黄了很多,大了不少。母亲抬手擦汗,不知何时看向我,许是认为我嘴馋,便笑道:“枇杷应该甜了不少,我去摘吧!”话声刚落,她直起脊背,甩开了手上残留的皂水,油润的面庞上泛起一抹宠溺的笑。
她把家里年久失修的木梯子搬了出来。母亲让我帮忙扶梯,我便照做,只是视线始终在硕大的枇杷上毫无动摇。耳边响起“咔嚓”一声,我收回目光,略显惶恐地看向母亲,又扫了扫梯子。木梯仿佛一踩就碎裂的病木,散布着虫洞一样的疮孔,上面赫然堆积着一层灰。
我知道这梯子的年纪,却只顾着垂涎枝头的枇杷,忽略了它潜在的危险。随着母亲越爬越高,咔嚓声也愈响愈烈,我心里发毛,手心直冒冷汗。我蹙起眉头催促母亲:“妈、妈,快下来吧!快下来吧!”她仿佛没听到似的,伸手去够枇杷。母亲手不长,她却仍尽力伸展着,因为伸展过度,手臂轻微颤动。几次够不到枇杷,她已略显得焦急,背上的衣服越发湿漉,紧紧地贴在后背,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形。
阳光透过树间缝隙,折射到我仰起的眼眸里,顿时一片模糊。恍惚中,好像见到多年前的母亲,以同样的姿势站在树上,轻巧地摘着枇杷,时不时笑几声喊几句,街坊邻居便被招呼过来,围在树下看她摘枇杷。她摘了满满一箩筐的枇杷,盈盈浅笑,满脸喜悦。那时三十几岁的她有着二十多岁姑娘的朝气,面容如枇杷一般圆润饱满。她把枇杷分给邻居,再择几朵旁边开着的鲜红明艳的石榴花,别在我头发上。
我便戴着这花,抱着满怀的枇杷,撒开脚丫子跑,去分给我的小伙伴。一时风吹掉了花,却也顾不得了。
梯子再次咔嚓了一声,令我收了思绪,我越发惊恐,再次催促:“妈,不摘了,快下来吧,快下来吧!”她却不甘,一直说着:“没事没事,我再试试,快够到了。”
终究拗不过岁月,也拗不过我,她停止了动作,缓缓地下了梯子。只是神情略显不自在,手放前面也不是,放后面也不是,一瞬间像极做错事受批评的小孩子。“妈手短,摘不到,你要想吃,妈去给你买也行。”
看着母亲因为蹭着梯子而落灰的衬衫,我轻轻地摇摇头,忍着欲涌起的泪,故作轻松地说:“不用啦,时节未到,一定还是酸的。来,拍个照吧。”
我拿起一旁的老式相机,“咔嚓”!按下快门的瞬间,母亲仓促地四处望了望,似是想起我拍照常摆着剪刀手,于是学着记忆里我的动作,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做了个生硬的剪刀手动作。
画面定格,泪意上涌,我假装低头看着相机里的母亲。再抬头时,她早已收了梯子,又重新洗衣服去了。
母亲,我想我不需要你买来的枇杷,因为我早已品尝到一颗浸润着爱的蜜枣。
(作者系南安榕桥中学初一年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