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回一趟家,我独自骑着车在县城到处晃荡,忽地想起某户人家家主和爷爷是旧识,小时候常常跟着爷爷到人家家里做客,只不过后来爷爷辈去世了,父辈之间也少了来往,到了我们这一辈,怕是路上碰到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这户人家原来住的是村庄最靠山脚的位置,环城路修起来,便也立在了路边,环城路宽,人车也少,老老少少来去匆匆,任它在年岁中留守了下来。
不由得有些感慨。
村里因为修路拆了一半,环城路直直穿过原来的村庄,商品房也沿着路盖了起来,家乡的发展变化是日新月异的。对很多常年在外的游子来说更是如此。
固执的记忆还在小院子的泥土地里翻腾,一棵芭乐树种在窗前,后来砍了又重新种了一棵在庭院外。它也被种在了小学的我的日记里,却再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近处的这棵,还是远处的那棵。近处的窗前已经换栽了只开花不结果的石榴树,远处的院前种了生命力最顽强的小叶榕,说是根系扎得深,水泥地都要被它破开来。这话不假,院子早就平平整整抹了水泥,在根系力量和时光侵蚀共同作用下已有一条条细细的裂纹。
水泥硬化越来越多,路也越修越宽,交通便利了,乡亲们拆迁的拆迁,搬新家的搬新家,颇有朋友四处都是的意味,但我总觉得,家里的爸妈,生活圈子却越来越窄了。
家里爸爸是独子,从小便是我们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与邻居关系向来和睦,却也不甚亲密,尤其是近几年各家的围墙修了起来,更是自家的花自家院里香,邻里关系多是以隔空喊话为主了。
家里先是送走了爷爷,后又供我上了大学找了工作,愈发地寂静下来。我妈常说,养你这个儿子,到头来在外工作,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
这句话等到我自己生活日趋稳定下来,才尝出其中不咸不淡的无味来。难怪向来极少干涉我选择的父母,在我高考结束报志愿的时候,唯一希望就是“不要报省外的学校”,因为那是一种完全可预见的境况。
后来在省内其他城市上的大学,每每要返校时我妈都会去送我,等车走了自己再回去。有一回仍是她送我,我上了车坐下,刚要跟她道别,她却没找着我,绕着车急急忙忙找了一圈,我目睹她的慌张,才知道父母强装坚韧背后的心酸。
那天,车驶离了县城,上了高速,我还难以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过来。就像一路迅猛发展的新科技,在老一辈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甩了他们太远。
前段时间妈妈身体不好,总要跑市里定期检查,我带过几次,医院的自助机对我而言确实方便,却给他们造成了很强的焦虑和无助感。父母不肯给我添麻烦,去过几次后便让我不必再特地请假赶回去了,还安慰我说:“要不懂我们还不会问吗?”
我是很赞成父母多接触新科技的,也是在我一再坚持下他们舍弃了“老人机”换上智能手机,但他们经常把使用频率不太高的功能忘记,常常需要一再发信息问我,也是让我啼笑皆非。新科技缩短了空间距离,也在奋力追赶时间的跨度,他们数十年积累的宝贵生活经验一下子被压缩,变成了不太值钱的东西。
他们好像被困在了一种窘迫里。
而那所外墙褪了色的老房子,和新城市建设规划里被略过的村落,一起留守在日复一日的习以为常里。
但我并不想说这是一种时光的遗弃。我总认为父母辈努力够到的上限,便是子女辈向外拓展的起点。老话说“望子成龙”,他们没有多大抱负,但总是盼子女过得好,哪怕给不了高起点,仍会努力给子女坚实有力的支撑。父母最想唤我回家,也最不肯唤我回家,任我闯荡,却独尝寂寥。
而他们的留守,不在于一所老房子或半个旧村庄如此具象,也不在于强说的乡愁,在于他们端出的一粥一菜,摆下的一碗一箸,在于守护每一个难能可贵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