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看过付秀莹的《陌上》,那么在读到《野望》时想必也会不由得会心一笑。《陌上》中那个华北平原上的村落芳村,芳村中的众多人物翠台、小鸾、香罗、根来、素台、大坡、爱梨等,在《野望》中继续登场,不但如此,在叙事上,《野望》同样呈现出连续性的风格。乡村特有的大事小情、婚丧嫁娶、时令仪式甚至飞短流长,不是浮光掠影式的浅层次描摹,而是深入到生活的腠理中去。
芳村显然是作者想要好好书写、忠实记录的一个村庄。从现实意义上来说,它是时代巨变中作者观察北方乡野生活的一个窗口。作者隐身文字之后,务求冷静书写当代农村生活,她创造了一个标本式的芳村。
《野望》以小寒至第二年冬至一整年为时间轴,细叙每个节令间发生的若干农事,从普通农村中年女性翠台的视角,透视芳村这个地界上人的生存、人与人的交往、人在生命重大关节的选择。之所以用节令做回目,一方面因为时令对农耕生活具有重要的意义,时令与稼穑农事物候的紧密联系,隐于其中的象征性寓意,构筑了独属于中国农村与农民的精神世界;另一方面,每个时令的审美性,都在四时风物里一一闪现,譬如小寒就是“阳光淡淡的,薄薄的,天地间好像笼着一层暗金色的壳子,一不小心就碰碎了”,芒种就是“金黄的麦茬,夹杂着碧绿的新苗,黄黄绿绿,一直延展到远远的天边”,而秋分是“有几块云彩,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半空中飞来飞去”,作者写出了平凡甚至枯燥生活中的诗意,也与实际而琐碎的乡村生活呈现出一种巧妙的对称或对立。
即便是外部世界如何喧哗,但于翠台们来说,生活是现实的,是摸得着的,攥得出汗水的,在《野望》中,生存问题贯穿始终。书中一开始,翠台就碰到了一件难事。儿媳爱梨和儿子大坡闹离婚,跑回了娘家,她想让儿媳在春节前回家,托了一众亲戚去说和,要过个“团圆年”,这是农村生活的“面子”。而爱梨为什么要回娘家呢?是因为大坡工作没着落,挣不来钱。后来,爱梨月月挣工资,大坡创业也步入正轨,小两口和好,悬了一年的家庭矛盾最终消弭,这才是芳村生活的“里子”。
生活千丝万缕,琐碎繁杂,作者的笔力一直牢牢定在翠台身上。翠台是谁?她是芳村一个普通的中老年女性,是女儿、姐姐、母亲、妻子、婆婆、祖母……翠台如此寻常,她是乡土人情社会中的鲜活生命个体,也是传统与现代交织中的典型人物,体现了现代化渗透至生活每一角落时乡土生活的强大根性,因此,她的内心世界必然镌刻上深厚的时代特性。她是怎么处理亲戚关系的?她是如何应对人情往来的?她关怀父亲的饮食与健康,操心儿子的夫妻矛盾,担心妹妹家的贷款被骗,更日日为自家生计筹谋,在众多新事物涌入芳村时,她身上复杂的淳朴、善良特质与狭窄、局限性合二为一,在二十四节气的更替中呈现出了无尽的人生真相。
野望是城市之于乡村的“望”,是作者经历城市生活后重回故土,冷静审视乡村后细致描画的工笔图,夹在传统与现代、开放与落后之中的芳村,渐已成为时代洪流中中国乡村的一座独特精神地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