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树林从天边涌来,送出了一艘归舟。归舟逶迤,穿桥过洞,泊于渡前。海面缱绻平和,像一块巨大的翡翠。船主没有着急下舟登岸,在舱板上竖起一个硕大音箱,掀开平板电脑,当旋律袅逸远扩,他当风而立,引吭放歌起来。
歌声得音箱加持,如浪如云,所向空阔。那声音仿佛出乎心底,又好像飘自天宇。鹭鸟衔走了一句歌词,倏地腾空,翔舞长鸣。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哪一只鸟的羽翼能快过一首歌呢?鹭鸟们御风省悟,敛翅飘落,逡巡红树林下,一俯一仰,一饮一啄,亦合桑林,乃中经首。
行人漫步桥面,歌声游弋在四周。晚风低吟,红树林随性漫歌,桥头的老榕树浅斟古曲。他们经年排演,知音天成。桥下轻波,被筏形桥基切开,声调转为健朗,气息浑厚,沉稳而铿锵。绯红的晚霞倾泻而下,天外神曲一般,炽热、浓烈。心中有一首歌, 是可以和大海一样浩荡不羁的呀!有人情不自禁拾起一段旋律,接上去,和船上的歌者互相应和。
这样的歌声,质朴而古典,在采薇时唱过,在采葛时唱过,在采芣苢时唱过。田间地头,海隅水涯,载歌载舞,音调随事婉转,蓬勃郁发。歌声如同金线,把汗水点缀成珍珠,把珍珠串成项链,挂在岁月的胸前,光华璀璨。
这样的傍晚,简单而快乐,在披霞的城隅见过,在履霜的水湄见过,在牛羊的农舍见过。白天和劳作缔盟,傍晚完全交付给自己,交付给家人,交付给恋人。旋律和太阳一起变得柔软,心事如水,在暮色中悠悠漾开。
江海汤汤,歌声锵锵。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沿着江滨路走,长亭更短亭,处处是歌友的会场。歌声漫无边际地散开,汇成了另一条江,另一片海,悠悠浩浩,追随着、流淌着。夕阳的辉煌仿佛永不谢幕,世界仿佛永远明媚灿烂。我忽然想起,此情此景像极了遥远的某一个夜晚:戈壁滩下月白如沙,强壮的康巴汉子,多情的藏族姑娘,激烈赛马,纵情跳舞,彻夜歌唱……大漠长风的旋律犹如气吞万里的潮声,急骤的马蹄是不是也踩着浪的节拍?“溜溜调”简单直接的欢乐,咚咚咚,撞击着闽南汉子的胸膛。质朴的康巴歌谣震荡起大海的心跳,就像深山灵芝照亮炽烈的目光。从此它赋名《康定情歌》,登堂入室,脍炙人口。翻波涌浪襟怀间,一曲天然万古新。
月亮上来了,船上的歌声渐渐歇下去了。千江有水千江月,渔船船舷都涂着蓝色,船头系在一处,船尾散开,如一朵朵蓝莲花绽放在碧波之上。明月依偎着蓝花,遥望桥上的月光菩萨,菩萨目光迷离,恍兮惚兮。等到朝霞冲出黑夜,吹响金色的号角,山呼海应,那是又一首歌,熟悉的,崭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