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熟地黄,简称熟地,乃地黄经九蒸九晒而成。《药性赋》曰:“熟地黄补血且疗虚损。”它有滋阴补血、治疗阴虚性虚损证的功效。有熟便有生,地黄挖出晒干,未经炮制,便是生地黄,简称生地。“生地黄宣血更医眼疮。”它能清热凉血,治热性出血症,并可治眼部红肿热痛的疾患。生地熟地,都能益血,一个偏于清热,一个重在滋阴。生地性寒而滞,脾虚湿滞者不宜,但经蒸晒后,其猛峻的寒性大为收敛,如同一个生性刚烈的人,经过一番历练,岁月淘去了锋芒,风浪洗平了棱角,修为日臻精深,做事愈发老到。如果说生地如惊涛骇浪,摧枯拉朽,那么熟地便像是和风细雨,润物无声。
南安市官桥镇九溪村制作熟地历史悠久。据载,清代九溪沈西添的熟地远销东南亚,其妻还被皇帝御封为九品夫人。这里的熟地曾是皇宫贡品。
九溪藏在深山中,风景秀丽。九溪者,众多河流汇聚之地也。荒草中,残桥边,有一方明代石碑,碑曰:“九溪旧为漳泉孔道,置邮设梁。”难以想象,这么一个僻静之地,曾经是漳州与泉州的交通要道,曾经商贾云集,热闹非凡。于往来的商人看来,九溪显然是个陌生的地方。然一来二往,多走几趟,加上九溪人的豪爽好客,身心便慢慢融入这片山水,“生地”自然成了“熟地”。
也许历史也会轮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条“漳泉孔道”逐渐荒凉,深山密林重新包围了这个村子。偏远闭塞,交通不便,贫困如瘴,雾锁九溪。这还是那方繁华的热土吗?遍地荒芜怎就变得如此陌生?熟地乎?生地乎?
沈跃基打上背包,走出这片深山时,已是改革开放之后。他上学读医。毕业后,在厦门一家大医院当医生。这里的人,经常把医生叫先生,“沈先生”“沈先生”地叫。沈先生医德好,医术高,病人爱来找他。一天,一老年患者进诊室,操着一口普通话,讲他这两天老爱流鼻血。刻诊,老人舌红苔少,手心发热,脉细数,鼻腔并无器质性病变,乃阴虚火旺者。沈先生便以滋阴降火论治,开了熟地、黄柏、知母等药。老人看了一眼药方,嚅嗫着:熟地,熟地……沈先生说,熟地滋阴,黄柏、知母清热。老人说他是随儿子来厦打工的,家在遥远的北方,多年未曾回去,看到熟地,便想起了家。
沈先生分明听到头脑里“咯噔”一响。老人的话,无意间拨动了沈先生心中那根快要生锈了的弦。原以为早已把九溪忘记了,不曾想啊,故乡熟地,熟地故乡,“你依然保管我内心的灵魂”!
九溪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应该为她做点什么。可是,九溪内无产业,外无交通,积贫积弱,犹如一个蓬头垢面的病人,毫无生机。一个人身体虚弱,无非气虚血虚,阴虚阳虚。虚则补之嘛!补甚?补气补血,以达阴阳平衡;怎补?熟地益血滋阴,劲绵而力不衰,有润物无声之功……带着这样的念头,沈先生回到家乡。
沈跃基先生本是沈西添的后人,做起熟地来轻车熟路。熟地并非名贵药材,全国有许多产地,价格也贱,做熟地若有出路,九溪何至如此贫穷?然而沈先生有自己的想法,除严格遵循古法“九蒸九晒”外,为增强药效,沈先生还加入祖传的秘方。
将生地黄去皮晒干,以自酿的老黄酒浸泡七天七夜后,上蒸笼用文火蒸一天,出笼后加黄酒手工捏成圆球,平铺于竹筛上,置之于自家院子里,经日晒风吹。次日,再移置缸中,以秘制药酒又浸泡一天一夜,出缸,再蒸再晒,如是者九。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单说捏吧。手头的劲力要拿捏好分寸,力大力小都将失之均衡。力道恰到好处,其中的糖分才能均匀透出球面,材质经适当的物理挤压便悄然产生奇妙的化学变化,药力便不知不觉地提高了许多倍,这颗熟地才能“黑如漆,光如油,甘如饴,圆如球”。
近年来,很多人冲着“网红打卡地”来九溪游玩。那是一片用“石头蛋”垒成的房子,外表看起来很沧桑。“石头蛋”原是溪底的石块,在岁月的长河里被磨去了棱角,一颗颗圆圆滚滚,光光亮亮,且有青蓝红黑等色,简直赏心悦目。九溪的先民捞来建房子,不花钱又好看。巷子也是用这样的“石头蛋”铺成的,涉足其间,犹如在通向往昔的时间隧道里漫步,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光。
走进九溪,回到心中的那片“熟地”。而为我们保留这方“熟地”的,是许多像沈先生这样的九溪人。 (开春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