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擅长烹饪,曾在许多工地、小作坊、大工厂当过厨师。但他从不自称厨师,以“厨子”自居,说这称呼更接地气,与他气质相符。
在家中,大舅就不爱掌勺了,因为拿起锅铲就像在加班。他也不爱下馆子,总觉得别人做菜的水平还不如自己。所以,吃火锅最适合他,还吃出了一套人生哲学。
人们常说,一个人吃火锅是十分孤独的。在大舅看来,却是一件豪迈且享受的事。他平常鲜少吃辣,遇到烦心事时,却爱到外面点一份麻辣火锅,他一边吃,一边流汗、流泪、流鼻涕。被辣出一身汗后,他心中的抑郁愁苦也随之排解出来了。用一顿火锅解决烦恼,他屡试不爽。
我跟大舅感情不错。一次,母亲叫我到大舅家借东西,进门发现,只有大舅在家,展开一张大桌子,桌上铺满食材正开心地吃火锅,还扬手招呼我过来一块吃。恰逢我第二次升职失败,根本没心情大吃大喝。无奈大舅太过热情,我只好坐下,如人形木偶般准备从锅里夹菜。“急什么,菜还没热好呢。”大舅拦住了我,兴致勃勃地跟我畅谈生活、工作和理想。
得知我的境遇后,他微笑着对我说:“其实,升职就像吃火锅,需要耐心等待,等水煮开,等菜被煮熟,总会有尝到好滋味的时刻。在这之前,你要做的就是戒骄戒躁,认真工作。”我咬着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一年后,我终于升职了,但难题随之而来。新部门的业务,我都不甚了解,就连刚来实习的下属所做的事我都不懂,让我很慌张,也怕别人瞧不起我。
就在我焦头烂额之际,大舅到我工作的城市来游玩,约我出去吃一顿,吃的还是火锅。饭桌上,我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地低头看手机,回复工作信息。
突然,大舅把他又粗又厚的手掌按在我的手机上:“不差这一会儿,吃完再忙工作的事。”我叹了一口气,很自然地把满腔的苦水倒了出来。谁知,大舅笑着指了指桌上的食材,问我:“牛肉丸好吃还是金针菇好吃?”我愣了愣回答:“一个是肉类,一个是蔬菜,不好比较吧?”“那你为什么要跟别人比较呢?”大舅反问。
是啊,大家工作性质与处事方法完全不同,只有各司其职,才能实现工作效益最大化。大舅用一顿火锅,把我从死胡同里拽了出来。
那年春节,我特意带上大舅爱喝的酒,买了一些火锅食材,准备好好跟他撮一顿,才知道,大舅吃火锅竟有许多讲究之处。吃麻辣火锅,一定得有干碟和油碟,而干碟里的调味料必须要有辣椒粉、花生碎末、胡椒、糖、味精和醋,油碟里的调味料则要有芝麻油、蚝油、香菜、葱和蒜泥。一般的火锅,有三个菜是必备的,毛肚、牛肉丸和鸭肠。吃的时候,要先吃荤菜,再吃素菜。对于菜的口感也有微妙细致的要求,虾滑要嫩,牛肉要鲜美,藕片则要放入锅里多煮一会儿。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大舅趁着舅母外出的空当,从里屋拿出来一双新皮鞋,笑眯眯地在我眼前晃了晃:“老鞋匠张师傅做的,花了七天时间才做好呢。送给你舅母当作新年礼物,好不好?”张师傅是有名的鞋匠,脾气臭但功夫深。大舅专门乘坐长途汽车去找他做鞋,可见诚意至深。
我不禁竖起大拇指:“讲究。”大舅倒也不客气:“那当然了!吃火锅要讲究,对待自己的职业、生活、爱人,更要分外讲究。”
谈话间,火锅已经沸腾了。大舅赶紧背过身去把新皮鞋装好,生怕锅里的水溅到皮鞋上。我忽然觉得有些感动,抿嘴一笑。
从火锅里飘出的香气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