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的路灯有点昏黄,卖菜的人选择早起,站台上等车的人们沉默不语,四周安静,树叶落地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这个站台背后是家鞋店,老板五十多岁,头发稀疏,阳光很好的午后,会搬出椅子沿街晒太阳。顾客进店,他缓慢起身,搭讪、还价、调笑、送别。而后重新坐进椅子里,像只慵懒的猫。
一个商人,经历了怎样的隐忍、摔打、磨砺、淬火,才达到波平如镜的境界?
车厢是个社会,站台也是。南来北往的人,短暂地站到了一起,各怀心事,相视无言。车辆缓缓开过来了,进车的那一瞬,很少有人去想,这短暂的相聚,也是一种缘分。
去各地走,会遇到不同的站台。江南的有文化味儿,描花绣朵,笔走丹青,于人身边置一页水墨;江北的有浩阔气,厚土高天,四野苍茫,空中掠过的雁阵,就是一首磅礴的歌。
去一个地方,了解它的历史掌故、风土人情,最好去当地的博物馆,也可以到站台上。站台是窗台,透过那里,能看到一些风景;在那里站久了,还会感受到不一样的气场。恬淡的、浓烈的、缤纷的、萧瑟的,像不同季节里的人生。我常想,一个人,去的地方足够多,遇到的站台足够多,生命就有可能更加丰满,比足不出户好。
小学课本里,有一篇《小站》。坐在车上的作者,经过一座清清亮亮的小站。站台上有花、有蜂蝶。或许长途寂寞,作者欣喜眼前的一切,把它写进文章里。我们读到的《小站》,是一段旅程,或许还是站内之人的一生。
车来车往,人聚人散,有的人,还没到达目的地,就被迫离开,余下的人继续奔赴下一个站台。接着新人上来,旧人下去,上上下下,像个巨大的隐喻。
我并不灿烂的人生,经历过许多站台。小村、小镇、小城、大城。早晨在村里啃了一枚并不成熟的酸杏,中午在飞机上吃盒饭,晚上到达城市一隅的小酒馆里,与朋友们山呼海啸般地吃肉喝酒,这是常有的事。
我并不灿烂的人生,也遇到过许多人。教师、医生、专家学者、庄稼老把式甚至贪官污吏。有位诗人,当年血气方刚愤世嫉俗,可一旦权力在手,很快就失去方向感。事业上摔了跟头,人生也有了污点。我在站台上看到他,本想跟他打招呼,可看他假装不认识我的样子,也就罢了。
许多年过去我才明白,最让我留恋的站台,依然是山野中的家乡。大树伟岸,房檐低小,田埂弯曲,炊烟亲切,生养我的村子平淡无奇而又充满神性。我去镇上读初中、去城里读高中、去更大的城里读大学时,乡亲们都把我送到村口。那竹树环合的村口,是我今生最重要的站台。
人到中年,我喜欢回首过往,回首站台上的风景。相遇的人相遇了,重逢的人希望再重逢。一站又一站的人生转场,风雨不再,春暖花开,那是我珍爱人间的一个又一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