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缝纫机是父亲买的。母亲经常把缝纫机的故事讲给我听。
多年前父亲退伍回家,与我母亲谈婚论嫁。父亲幼年丧父,虽然家里是个大四合院,但其实家徒四壁,且不谈家具衣被,连存粮都不多。
母亲知道父亲有一笔退伍补助金,担心他大手大脚乱花,就央求他给买一台缝纫机。父亲有些迟疑,缝纫机在农村那可是稀罕物,要花一百多块钱,在20世纪60年代,那可是一笔“巨款”。父亲质疑道:“你会用缝纫机吗?”母亲嘴上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会!”其实她心里没底。她只是在镇里读中学的时候,观察过临街铺子里别人用缝纫机做衣服。
父亲费了半天力用板车把缝纫机拉了回来,山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来瞧这稀奇物。白天跟母亲跟社员上坡挖地挣工分,放工回家后喂猪做家务,晚上点着煤油灯捣鼓缝纫机。家中积攒的几块新布料,用粉笔画出衣服的尺寸轮廓,仔细裁剪,将拼接起的布料放到缝纫机上,随着脚踏声,一针针穿进布里,犹如俏皮的鸟,哒哒哒地啄着。
当母亲穿着自己缝纫的新衣服到队上开会时,村民的注意力都不在主席台上,而在母亲的新衣服上了。母亲就这样给自己做的衣服打出了广告。队上的人陆续拿着布料找过来。当时缝一条裤子能挣四毛钱,做一件上衣也能挣四毛钱。父亲被生产队安排到十几里外的学校教书。教书匠挣的工分连一家几口吃饱都困难。母亲的手艺改变了家里窘迫的经济状况,帮一家人度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一件件新衣服从母亲灵巧的手中呈现,在村民的身上逐一展示。
我们在四合院的老屋陆续出生以后,穿的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衣服。我大姐迄今记得她五六岁的时候,母亲给她做了一条宝蓝色背带裤,白色绣花衬衣,这在20世纪70年代的农村,是超级时髦的穿着。她自豪极了,两手装进背带裤兜里,走模特步,从村头晃到村尾,收获大人小孩羡慕的目光。人们背后都说:“她母亲手真巧,把孩子打扮得像城里娃!”
母亲对缝纫有一种天生的热爱,起早熬夜踩缝纫机,从没有听她抱怨过。可当我们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开始嫌弃母亲缝制的衣服太土了,我们更愿意去市场上购买那些样式新颖,还有花边点缀的衣服。母亲渐渐地不再为我们做衣服了,只用缝纫机来补旧,或者给她自己做内衣和改良旗袍。但搬家多次,那台缝纫机一直跟着母亲。
时光流逝,岁月荏苒,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缝纫机见证着我们的成长以及家庭的变化。我们一个个成家搬离,母亲的家越发冷清,只有缝纫机常伴左右。母亲经常抚摸着缝纫机对我说:“这老物件比老朋友还亲啊!”母亲满眼柔情,声音也温柔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