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是几十年前，听过一首老歌《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黄河真的有九十九道湾吗？后来才知道这是因袭了古人以“九”为“数之大者”的说法，又因其象形造字，在《说文解字》中有“象其屈曲究尽之形”之意，才懂得它原有极其曲折之意。而今用在晋江的那道溪上，我便笃定了“九十九”这个数词是对其水系特征的一种描述，它定是弯弯绕绕的，水波摇曳，婀娜多姿。

翻书去读九十九溪，生活在此交替开合。从南安市大旗尾山发轫，奔流而下的溪水如双龙各自向前，分成彭溪和双溪。和时间一起汇流，如有礁石矗立在此，一个叫“梅溪”的地方在南朝的晚风中腾起，烟火生色。

就在梅溪之畔，不知有多少条火龙幻化成窑的姿势，栖踞在磁灶的那些小山边。接受金木水火土的指引，先人们就地取材，伐木成火，化土为陶为瓷，来往的人影绰绰如流水。那些磁灶窑的器物们浸透了唐风宋雨的气象，沿着梅溪上船夫摇橹的节奏北上，在泉州港的大船里入仓，乘风破浪，浩浩荡荡奔赴四面八方。

磁灶窑不是官窑，它更像一个大容器，变幻出壶、盘、碗、碟、盏、炉、盆、罐、瓶、洗、盒、瓮等形态，在白、青、绿、黄、黑、褐等色彩中流转、装饰，山川草木在一方方或朴素或卓然的技艺中醒来，承载着平常百姓的生活，也记录着异域他乡的文化记忆。

在卷帙浩繁的历史风云中，彭溪和双溪无数次交汇。我循着它们激荡而起的风，把记忆的船停靠在梅溪的岸边。30年前，我坐着“三脚虎”往返于学校和老家村子之间，一次次从跨着它的桥上驶过。它的周边一根根代表着瓷砖厂的烟囱直指天空，吞云吐雾，续写着千年来晋江的陶与瓷的传奇。

水朝东，梅溪向前，那些昔日肆意的磅礴吞吐日月，在年轮的转动中润泽过万亩良田。读《晋江县志》，有载：“所溉之田，曰潘湖洋，曰吟啸洋，曰池店洋，曰仙店洋，曰沟头洋，曰下埭洋，曰涵江洋，曰陈翁洋，曰孤坑洋。旧志云，溉田千八百顷。”难以想象，昔日九十九溪这只巨手是如何抓住这一方土地，让布衣们以农耕器具种植希望，叩问土地。

流水泱泱的千年之后，我们摊开眺望的视线。在九十九溪的田园风光里，你总躲不过那些花儿姹紫嫣然的模样，一股股田野的热浪揪住了我的眼。五彩稻田、智慧菜园、春盘荷田……心旌随之摇荡，阡陌纵横，沟浍通达，仿佛世事亦可如此了然。那些久违的乡间记忆一点点地醒来，当年我们在田间一次次弓身向土地行礼。而五柳先生之“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境况最后倏然涌上心头，天地自宽。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九十九溪奔流、覆盖，毓养晋江诸多的良士俊才。欧阳詹、陈琛、苏浚、陈让、李五、吴鲁、丁拱辰等人物在史书上伟岸了起来，九十九溪的历史人文风光旖旎无限。

太辽阔的时空难以聚焦，那就听一座桥的声音吧。东坡先生说：“何妨吟啸且徐行。”他哪知在晋江九十九溪畔上的三百多年前的时光里，欧阳詹步履从容而来，将那些高亢的吟啸声落在一座微微拱起的石桥上。恍惚中，迎风的褒衣翩然而动，欧阳詹卓然的身影上那“开八闽文教之先”的气象正悄然酝酿。历史的流沙不断翻滚，吟啸桥上那扑朔迷离或难以考证的传说就任流光淘洗。而今，如果你愿意来九十九溪，踏上欧阳詹公园名人景观体验区的旅程，来一段思接千载的古今对话，那些心底潜藏着的话语兴许就寻到了归处。

“百川东到海”，逶迤的九十九溪在双沟再一次打开了自己，一头汇入晋江，一头扎进乌边港，在台湾海峡里交响，扬起归来的殷殷呼唤。

在这座以晋江命名的滨海小城里，让你“记得住乡愁”的会有五店市、梧林传统古村落。而当你徜徉在九十九溪田园风光里，并沿着它的去向远望，盈盈绿水，萋萋芳草，悠悠田园，青山绿水的意境一下子就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