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晴可喜的冬日午后,我常常驱车乡野,眺望远村平畴,看看烟树池塘,呼吸田间气息,在种了小麦油菜的田埂上散步,又到岸柳水湄处赏几丛洁白芦花,掐一串枯干成铁锈色的水蜡烛回家插瓶——若能折几根挺在梗上的莲蓬那是更好,别是一种凋敝之美。只是远处的够不着,近处的一碰就断,不如在微醺似的冬阳里,映了清浅波光,欣赏一幅极具张力的抽象画吧。
如此冬日,一望二三里,烟村四五家,空旷,坦荡,一点点微风轻吟着游走,荻花萧瑟,河水轻流,奏一曲如歌的行板。河边偶有乌桕树尚余七八片叶子如小红鱼想游回水中,裂开的蒴果倒像开出的一树白梅。银杏的明黄叶片已然落尽,在树下铺成了黄金毯。倒是水杉的针状叶像被烧成了焦糖色,不肯全然褪下。冬天的树虽说瘦削清简,但老干虬劲,枝杈劲挺,更有种风骨与力道令人垂青。而树上大大小小的鸟巢,却让人想到盼归的老家。
运气好时,还可能遇上一树柿子,一片叶子也无,就那么五六颗小灯笼似的牛心柿子,炫目在人家的黛瓦小院,蓦然间点燃你略显寥廓的视野。在渐渐沉下去的夕光里,院门一开,一位农妇提篮走向河埠,河湾里依稀可见有渔民在悠然收网。如此一幕,镀了金红残阳,如歌如吟,如一幅原生态的乡愁,真让人流连再三不忍离去。
也有时,会遇上热闹的捕鱼画面,放鸬鹚最是喜人,七八只碧眼利喙的水鸟在河沟里浮沉腾挪,水花四溅,你追我堵,声东击西,合力抬出一只只鲤鲩鲢鳊,甚至还有大甲鱼!鱼塘里的鱼个头硕大,滋味稍差一些,但众人呼儿嘿哟地拉大网,纲举目张处鱼跃人欢的劳动场面实是诱人。最安静的是穿一身皮衩在沟渠里摸鱼的,摸得的多是鲫鱼鳜鱼昂刺鱼,他们无声无息的孤寂身影,总让人心生几分酸楚。
在田埂与大道相连处,常会遇上卖杂鱼的。罗汉、胖皮、参鲦子、虎头鲨都有,还夹杂了些虾米,真正的出水鲜,一桶又一桶活蹦乱跳的甚是喜人。物美价廉是真的,乐呵呵买上三五斤,渔家高兴时还会送上一条大鲢鱼,喜出望外得让人不好意思了。分给岳父母,送些给朋友,稍一拾掇好,撒点咸菜末,加点红辣椒,浓油赤酱地煮出来,吃饭也好,喝粥也罢,当下酒小菜也美。吃不了的冻成鱼冻,琥珀色看看就馋,那是冬日里最爱的小荤腥了。
更多的杂鱼取自蟹塘。
水冷了,叶黄了,塘边的小蓬草也已干枯,塘里的蟹捕净了,杂鱼也取尽,唯留一汪水在冬阳下枯干,细瘦,流成浅浅的回忆。一只只白鹭却依然眷顾,昔日里它们在蟹塘里啄食过鱼虾螺贝,日日栖止翩飞在鱼塘蟹塘,早将蟹塘当成了家。天寒了,下霜了,冷雨潇潇,蟹塘成了空塘,养蟹人已回到村里的家,白鹭们不离不弃,在塘里飞舞,休憩,歇在增气管上梳理羽毛,依然优雅,闲适,远绝尘俗,那高贵的小模样依然让人喜欢。它们也会在浅水处觅食,单腿直立,面对一汪清水,照影,发呆,凝神或出神,直至临摹成林风眠的一幅画。
偌大的蟹塘,空荡荡的,在等一场春雨。这些白鹭又在等什么?没人说得清。
我喜欢远远地看,看它们伫立,翻飞,或者临水梳羽,看它们在落霞余晖里聚成雪团,在彤云密布下的蟹塘里抱团取暖。看它们绕了蟹塘滑翔一圈,又无声地落回——却不敢贸然行动或驱赶,怕扰了属于它们的一塘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