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门牙上有两个豁口,据说已经有三十年了。掐指一算岂不是母亲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了?
母亲酷爱吃瓜子,各种瓜子来者不拒,可以一日不食米,却绝不可一日无瓜子,别人家买瓜子是一包或一斤地买,我家是一箱或者是一袋子地买,就这还总是供不应求。
母亲爱吃瓜子还要从她上小学时说起。学校门口有个老奶奶在地上铺着一块花布,上面摆放着五颜六色的糖果和一袋袋瓜子。称瓜子用的是一个带着豁口的白色茶杯,五分钱一杯,母亲进进出出时总是会来一两杯,课间休息的时候来上那么几粒。
一天中午,母亲刚买来还冒着香味的瓜子,上课的铃声就响起了。一边是枯燥无味的数学课,一边是书桌里弥漫着一股炒瓜子儿的油香味儿,那是新瓜子特有的香味,甜里泛着香,香里裹着油。
母亲最终还是没能忍得住诱惑,她快速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粒扔到了口中,寂静的教室里,沙沙的笔声中,夹杂着突兀的“咔……”的一声,这是什么声音?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向母亲坐的位置扫射而来。母亲本想装作淡定的样子,那因紧张而面红耳赤的脸,却出卖了她,数学老师用透着威严的高八度喊声叫了母亲的名字。母亲条件反射般地起立应了声“到”。那个在嘴巴里还没来得及弃之的瓜子壳,就顺着那声“到”卡到了嗓子里,上不得下不去,憋得满脸通红,伴着吞咽口水有种针刺样的感觉随之而来。母亲不停地“咳咳咳”“咳咳咳”,数学老师快步走向母亲,不停地拍打着母亲的后背,还是无济于事,被卡住的痛感及害怕让母亲泪流满面,老师也不敢大意,带着母亲向办公室走去。巧的是,办公室里的一位老师正吃着馒头,数学老师顾不上其他,掰了一半递给母亲,“吞下去,别嚼”。伴着馒头的吞咽,那个卡住的瓜子壳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进入了肚子里。
我本以为母亲会因此不再吃瓜子了,哪想到贪吃的母亲竟然由“嗑”改为“剥”。只见她用左手捏了捏瓜子壳,狠狠地敲了一下,瓜子仁迫不及待地跳出“盔甲”。母亲说剥瓜子既安全又声音小,老师和同学都不会太注意。上课剥瓜子这个习惯母亲一直到了上中学才改过来。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母亲,多年后再回到学校,和老师谈起这“秘事”,老师笑得合不拢嘴:“每天那一地的瓜子壳早就出卖你了,你当你同桌是个摆设吗?”我好奇地问母亲:“为什么老师一直没揭穿你呢?”母亲嘚瑟地哈哈大笑:“因为我学习好呗。”我狠狠地“白”了她一眼,转身而去。
林语堂将嗑瓜子列为人生的一大乐趣,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吃瓜子,用牙齿咬开瓜子壳之乐和吃瓜子肉之乐实各居其半”。能让嘴和手都闲不住的零食,既好吃还便宜,除了瓜子还有什么?有道理,深以为是,于是母亲嗑瓜子嗑得更加起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