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解字》中对“韭”的解释是:菜名,一种而久者,故谓之韭。又说“草千岁者唯韭”,人们把韭菜称作百菜之王,可见韭菜为人类食用的时间之久。
南朝宋齐年间有人名周颙,此人家境富裕却长年好蔬食。他在山中盖了一座小木屋,每日料理完公务后便在小屋独处。一日卫将军王俭问:“卿山中何所食?”颙曰:“赤米白盐,绿葵紫蓼。”卫将军又问:“菜食何味最胜?”颙答:“春初早韭,秋末晚菘。”
我们可以想象,周颙在山中吃着“春初早韭”之类的素食,暂时忘记宦海风云,一个人静静地思考,那该是何等清意之事。
“秋末晚菘”即秋白菜,因其性冷,很多人不敢吃。韭菜一年四季均可收割,但“春初早韭”则因鲜美成为很多人的最爱。一夜春雨,田里的一畦畦春韭便不顾春寒料峭,争相拔绿,青翠欲流。农人挎着菜篮来到自家韭地,巡视一番,眉目间笑意微露,弯身向韭霍霍挥刀。割这个动词,在这个场景里充满了酣畅淋漓的快感,韭菜割一茬长一茬,是春天里割不尽的绿。在家乡,若有人为生活所苦露出不想活的念头,身边的人便会这么劝他:“你以为自己是韭菜吗,割过了还能再长出来?”那个苦人儿一听,若有所悟后大多微叹一口气,继续把日子过下去。
割起来的韭菜,洗净了快刀切成细短身段,舀一勺猪油炝锅,煎好蛋再下韭段翻炒,七分绿三分白,是盆中佳色亦是舌间清芬。儿时家贫少肉,白米饭上铺一屋冒着热气的新韭炒鸡蛋,可当肉味,少年的肠胃就这样被韭菜的清甜妥妥帖帖地濡养着。
韭菜也可同山药一起炒,山药炒新韭,一青二白,颜色佳不说,山药可提升脾胃功能,韭菜可助阳气升发,两者搭配对身体虚弱的人实有益处。
韭菜剁碎了还可做韭菜饺子,这道菜是很多家庭主妇的拿手菜,薄薄的皮,鲜绿的馅,咬一口,满嘴芬芳。孩子们无论走得多远,应时常忆起厨房里一大锅韭菜饺子翻滚的情景,那也是饥饿的年代里孩子们最熟悉的味觉。
虽然韭菜一年四季均可食用,但还是感觉春韭最香,余者要逊色得多,这时就赏韭花,韭花可赏可食,亦是一道很特别的食物。
五代时期的书法家杨凝式在饥饿时得食韭花,心中惬意而写下有名的《韭花帖》,因一盘韭菜而成天下绝作,这在菜系里恐怕绝无仅有。汪曾祺就曾说,韭花入诗文,自杨凝式起,而仕六朝历过浮沉的杨凝式,一盆韭花又怎么能让他“铭肌载切”呢,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农人最是吃鲜人,一叶落天下知秋后,农人就不怎么理会韭菜了,只是放着任其生长。一两个月未到,偶然再路过,便可见满畦韭花随风轻摇。农人喜上心头踱步回家,挎着篮子来摘韭花。摘那么一两篮,去梗,洗净晾干,在石臼里舂一舂,加一撮盐几瓣蒜,再撒一小簇姜丝,在陶坛里封存,七八天后开坛,扑面而来的韭香能令人食欲大开。但这样的菜上不得台面,宜早晚就稀粥方能知味,而且腌韭花现在也很少人做了,须是那种有点古味的老太婆才做得。
此外,还有一种野韭菜,野韭的叶子比家常韭菜短一点瘦一点,有点长不大的样子,但味道闻起来更香一点,野韭也能吃,只不过有一点辛辣之味。
元代许有壬有诗流传于世:“西风吹野韭,花发满沙陀。气较荤蔬媚,功于肉食多。浓香跨姜桂,余味及瓜茄。我欲收其实,归山种涧阿。”
野韭花之功,无出其诗。
此外,野韭叶还是活血良药,山里人皮贱,如筋骨轻微扭伤,常用野韭叶和杨梅树皮一并舂烂,敷在扭伤部位,一周过后就可伸缩自如。
草野之物,可吃可赏可用者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