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夹起颗花生米正往嘴边送,突然筷子一抖,花生米滚落地面,他心疼地低头在桌子底下找寻了半天。总算找着了,宝贝似的将花生米夹在指头间,吹去上面的灰尘,然后丢进嘴里,很是得意地咀嚼着。
我白了父亲一眼,他仿佛知道我的责备,讪笑道:“沾了些灰不打紧,哪颗粮食不是泥里来的?”
父亲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是的,农人和泥土之间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情缘,农人另一种称呼便是“泥腿子”,姑且不论这种称呼是褒义还是贬义,但至少说明了农人和泥土之间的关系。农人靠着泥土而存活,而泥土因农人的艰辛劳作焕发生机和活力。
在我的记忆里,每到农忙季父亲都是高卷着裤腿,浑身沾满泥巴,急匆匆地走进家门,匆匆地扒完碗中的饭,又急匆匆地走出家门,带着一阵风,带着一身泥土气息。有时候忙得顾不上回家吃饭,我便去田间送饭,父亲或是吆喝着牛在水田里前行,泥水飞溅,父亲和牛都成了泥人和泥牛。或是弓着腰挥舞着镰刀,刀光闪闪,身后倒下一排排水稻,带起点点泥巴落在身上,形成斑斑的黄点。见我到来父亲顾不上洗去身上的泥土,双手接过饭就坐在田埂上吞咽起来。好似他和泥土无比亲近。
土地在农人心目中就是宝贝,若是荒废了简直是可耻。母亲见缝插针,门前屋后哪怕巴掌大的平地都利用成菜地。她将土地翻一遍,双手将土块细细捏碎,然后撒上种子,定期除草施肥,天旱及时浇水,洪涝不忘排水,有时候天气突变,母亲半夜里起来,给刚发芽的种子盖上防冻的稻草垫,或是给长势正好的茄子辣椒黄瓜豆角挖排水沟,就像照料自己孩子一样照料着土地。
多少次,母亲头天还是病人,躺在床上无精打采。可是一看到我回家了,第二天便挣扎着下地干活,一旦触碰泥土就像换了个人,她生龙活虎得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个病人。泥土,仿佛给了母亲无穷无尽的力量。
忘不了这样的场景,农人顶着烈日在地里干活,每当渴了饿了累了,便从路边长势正好的菜地里拔出白嫩的萝卜、肥硕的红薯,然后锄头架在路旁,人坐在锄头上,顾不上洗净上面的泥土,只是将萝卜红薯在衣襟上擦了擦,就放入嘴中大嚼,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们村有个老人,80多岁还能利索地耕田种地,走路一阵风,精壮得像个小伙,大家都说他能活到100岁。可是去年他在地里干活时摔了一跤,摔断了腿,床上躺了半年,之后出现在大伙面前便是成天拄着个拐杖,离开了泥土的滋养,整个人看起来都是病恹恹的。
午间的阳光下,随处可见村头巷尾好多老人依偎在土墙边,他们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对着同伴戏谑道。他们从泥土里来,在泥土里打滚,在泥土里过活一辈子,当老了的时候,他们依然依偎在泥土边,看人来人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