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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食堂”
□陈儒鹏

我的母亲没什么文化,每每想到自己仅读到小学二年级就不愿意再跨进学堂一步,她总是后悔不已,因为没文化带来的痛苦,在过去的人生经历中不断地刺痛她的神经,也因此让她认准了一件事,只有读书才有出头之时。母亲不希望我再走她的老路,再吃她吃过的苦头,让我安心求学成为她此生的第一要务。

那年,我在离家十来公里的镇上上初中,因为路途较远,交通不便,只能住校。每周回家一次,周日下午返校,自行车后座上必然是这周全部生活物资——大米和母亲腌制的酸菜,有时是腌萝卜头。只有这两样东西才能保证放在坛子里一周不坏。那时同学妈妈们之间交流得最多的话题,就是如何把酸菜腌得又脆又不见酸,好让孩子能多吃两口白米饭,以免饿肚子。母亲腌的酸菜是全村最好的,这是我引以为傲的一件事,很脆,不酸。同宿舍蹭过我酸菜的同学都表示过她们愿意用帮我洗饭盒的代价,和我换一顿酸菜。

意外还是发生了。某个周日傍晚,我骑着自行车回到学校,把酸菜放在宿舍的木制箱子里,上好锁就去上晚自习了。晚上九点来钟从教室回到宿舍,看到箱子的锁被撬坏,耷拉在锁扣上,掀开箱盖,大米和酸菜都已不翼而飞。我顿时傻了眼,宿舍里住的是大通铺,有三十多人,一时半会不太可能找到那个偷东西的家伙,更不可能在接近零度的晚上摸黑骑上来回二十多公里的山路,回家去取。唯一的办法就是通知家里明天送来。于是我去借了老师的手机,给邻居家去了个电话,让转告母亲明天送米和菜。

睡到半夜,宿管阿姨拽了拽我的被子,说我母亲在校门口,要给我送东西。我摸黑胡乱套上毛衣、外裤,随脚套了不知谁的鞋子,哈着白气、缩着脑袋快步走向校门。正月还没出,夜里山沟里的冷风吹得人禁不住打战,上下牙止不住互相磕碰。远远看见,母亲站在校门口昏黄的灯光下,她一手拎着米袋子,一手用网兜兜着酸菜坛子。走近了我发现,母亲脸被冻得通红,清涕流着都没顾得上擦,身上还是干农活的衣着,裤腿上都是泥浆,脚上的解放鞋都磨出了洞,早就跟她说重新买一双,却固执得像头牛,说还能穿,鞋面、衣裤上尽是红色的浮尘。我知道,今天晚上她又去挑砖头了。

为了给我攒学费,母亲承包了隔壁村一个建筑队挑砖头的活,白天锄完春播的地后,草草吃了晚饭就去上工,以免第二天工人砌墙没砖头用。指不定她这会腰酸背痛得不行,脸上却没有任何反应,也许她在故作轻松。

彻骨的寒风没有吹散母亲眼里的柔和,传递的暖意一瞬间就抵达了我内心最深处。我接过母亲手中的米袋子和网兜,触碰到了她冰凉的双手,心紧了一下,眼眶发热,不敢抬头直视她的眼睛,担心被她看到我眼里转圈的泪水。她伸手裹了裹我的外套让我赶紧回去。我嗯了一声,发现鼻音很重,就不敢多说话了。

那夜,母亲是走着来回的,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尽是她在昏暗的手电光里,踉踉跄跄摸黑走夜路的身影。鼻子一阵阵发酸,眼泪终于止不住夺眶而出,落在了枕头上,一颗一颗、一片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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