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饼菜这般样式的食物，历史悠久。

远在春秋战国时期，人们用五辛盘祭祀春神，由于葱、蒜、韭菜、芸苔、胡荽这五辛单吃难以下咽，后逐渐改良为使用面饼包裹，以“春饼”命名之。闽南地区，多以“润饼卷”“润饼菜”称呼，属于春饼的一种。

润饼润饼，虽说名字里“春”的意味淡了，但在我家，春天吃润饼菜的机会却也更多些，抛却祭祀传统的缘故，或许也因为春季的雨水滋养，蔬菜新发，材料更鲜嫩些——我猜测，“润饼”的“润”字大概也与这有些关系。

乡里小路上固定的一个拐角，总有推着小车卖润饼皮的小贩，刚制作完成的饼皮有黏性，推车上堆着的饼皮大多是昨晚制作完晾了一晚，隔天一早推出来卖——经历一晚上的蹉跎，饼皮吃起来便有些干，少了几分“润”的滋味。所以，遇到年节的时候，家里的饼皮都遣小辈去街上买现做的。不过后来我就认识到自己对饼皮的挑剔了。离开家乡后，外边的摊贩、夜市也常有润饼菜的身影。作为闽南地区特色，游客们趋之若鹜，争先恐后地品尝。地摊的商贩会安置一个声音洪亮的大喇叭，循环播放着润饼菜的广告词，推车上挂着黄澄澄的大灯，照得配菜色泽鲜亮，惹人食欲大增。买了一卷咬了几口，饼皮又厚又干巴，很是一般，这时我便觉得，家乡那个推车小贩卖的隔夜饼皮其实吃起来也不赖。

今年春节，我特意在老家，找寻最熟悉的润饼滋味。

元宵前一天晚上八点，老街仍是熙熙攘攘，老店也都挂上新灯笼迎佳节，流光溢彩。几家卖润饼皮的小店就藏在这烟火气中，店名牌子“润饼菜”三个字斜斜地挂在那；有些店的招牌早就被厨房的排气熏得发黑，模糊得看不清字迹，一团黑。卖润饼皮的店家也卖润饼菜的配料，很是丰富，但卖得远没有饼皮好。食客更愿意回家自己制作，即便只炒了简单的几道佐料包在饼皮里头，也是独一份的“家”的味道。

做薄饼皮是个技术活，讲究快、巧、准而不狠。店家轻轻地将面团在黑黑的铁锅上一抹，快速地提起；找准时机，一下将锅里的皮儿用厚铁片掀起一个角儿，再挑起，叠在一旁。四口铁锅摞着四沓白白的面皮，像四座映上月光的塔楼，每一张润饼皮如蝉翼一般轻薄。这种刚制作出来的润饼皮，热乎、水润、薄却又弹滑。

当润饼皮一到家，桌上已经备好了热气腾腾的各色菜式迎接它。胡萝卜搓成长条，虾仁剥好颗颗盘绕，刚炸好的醋肉表面还冒着滋滋的热油，鸡蛋炒韭菜，还有刚买回来的花生碎、浒苔、肉松、香菜等等多添上几分风味。奶奶把润饼皮摊开，刷上甜酱，各色菜都添上一些，卷起来扎紧包好，沉甸甸的，从粗糙的布满皱纹的手传到了白嫩水润的手上，从长辈传到了小辈手上，忙活了这么久，还是小辈们“捷足先登”吃上了热乎的润饼菜。一卷润饼菜肯定是不够饱的，筷子相叠交错，笑语相伴，饭桌上热热闹闹。最后，一盆盆小菜、一摞饼皮被吃得精光时，在心底喟然长叹一句：“回家，真好！”

润饼菜其实没有规定什么时间才能吃，配菜也没有太大的讲究，在我眼里，它只是闽南人饭桌上最普通，却最能带来团圆与欢笑的一餐。童年记忆里，只要家人相聚一餐，少不了它的身影。

润饼很小，却包得下人间的暖色调，容得下童年的回忆，藏着异乡人最深的眷念。

（作者系泉州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2022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