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铨
我家总有热水瓶,随时有开水,从老家到新家,从大家到小家,几十年不变……
母亲去世已三十八个年头,自闺女在厦门成家后,我家也就是只有两位老家伙的小型家庭了。住市区,三房两厅格局,厅大房小,厅大为了活动,不进书房做严肃的读书事,便在这里品茶闲聊,看报看电视;而房小为了睡觉,歇息,大不了再翻会儿床头书。
爱人是莆仙人,应了俗语“莆仙无茶肚”,其实何止莆仙,在学校的时候,外省籍同事常来家探访,给他们泡茶,一般都会说“没有喝茶的习惯”,或直接说“喝不来”。俗话说,入乡随俗,闽南人家的习惯,茶几或橱柜,随手泡茶的工具多而全,大的,小的,立的,卧的,瓷的,铜的,玻璃的,有图案的,没图案的,足以应对客人各种各样的需求,诸如口味呀,喜好呀,习惯呀,诸如红茶白茶绿茶黑茶,泡茶煎茶煮茶温茶。
请朋友别误会,家是家,不是办公场所,更非展览厅,这些工具其实只是闽南人的待客习惯而已。客人来,除非确实“无茶肚”的,必得先上坐上茶;即便在乡下,即便是困顿人家,家家都备有茶叶茶具。再没有人脉,谁家也都有姑姨舅妗,有人就有走动,有走动就要泡茶,泡茶自然就需要茶具。现如今,很多人家早已与时俱进,即泡即烧,开水瓶于他们却不一定有,甚至已是一种遥远的记忆了。“那时物资奇缺……”“那时没空品茶……”各种说辞,不一而足。然而,在我家,虽有如此齐全的装备,仍然而且始终备有热水瓶,大小都有,而且至少有一个备有开水,常年如此。第一次来家里的朋友亲戚瞧见了常常甚觉惊奇:“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个!”我开玩笑回道:“是啊,我们到商场买热水瓶时,连售货员都觉得奇怪。”当然,若进门的是常客,就没有这番问答,大家司空见惯了。
想当年,镇上时有断流,城区时有停水,有个热水瓶,不仅方便随时之需,头晕脑热来一杯开水缓解缓解。当然,热水瓶于我更是一种习惯的延续。
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有热水瓶,偶尔弄破了瓶胆还会立马去买一个回来——买个安心,似乎对热水瓶产生了一种依赖感。这习惯可能与当年母亲一直身体不好有关。那时,我或小弟不时被母亲叫去合作医疗买几颗药片,如四环素什么的,母亲吃药要用水。于我,更有一种别样的怀想呢!
记得读高中时,不知家里因啥就穷到那个份上,家人不乐意让我读书,而我又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孩子,凡事想着别人,不想因自己读书给大人添麻烦,所以两年里我几乎是零午餐,那时上学挺不容易的——一个半小时去校,一个半小时回家,常常饿昏半路,经常是母亲迎到半路的一处小坡上,把我扶着拽着回家。母亲也没什么好法子救助我这个爱读书的孩子,对付我这个饿晕半路娃的良药就是一碗开水——从开水瓶倒出的不太有热度的温开水,或单纯一碗温开水,或加一小勺子盐巴的(有时腌菜缸里随手抓出一段咸萝卜干浸泡一下)——这碗无咸味或有咸味的温开水,便是我的救命稻草。那时的乡下,家徒四壁,“一切皆空”,没有也几乎不可能有糖,无论红糖白糖!我这辈子视盐糖如命,可能就是因为这段经历。如今虽老之将至,血压、血糖略有偏高,我依然死爱盐糖,总让当医生的爱人不断唠叨。
于我,热水瓶的余温里,藏着一种深深的怀想和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