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之“苦”,是没有几块西瓜排遣不了的。如果还排遣不了,那就再多来几块儿,直至那红艳艳的瓜瓤、甜爽爽的汁液将扰心的汗津津、黏糊糊暂时驱散,撑得肚皮滚圆,被撂倒在沙发里,乐享凉意悠然。
西瓜是夏天的标配,没了西瓜,夏天仿佛就没了灵魂;且只有在夏天,西瓜才有真正的西瓜味儿,才有吃瓜的爽利与乐趣。
漫画家老树曾作打油诗一首:“天气着实真热,提刀宰一西瓜。吃个淋漓痛快,胜过总是看花。”以此描述吃瓜之畅快。刀不是拿的,是“提”;瓜不是切的,是“宰”。那侠气、霸气表象之下的美气、爽气,尽显无遗,却也道出了西瓜“挨宰”的宿命。佩服老树这遣词造句,以后我也就俏皮地引用了:“来吧,提刀宰西瓜!”说完,后背似乎已丝丝发凉。
话说,这待宰的西瓜能滚上寻常人家的案板,也是不易。
从一粒瓜种植入大地,到一枚西瓜滚在市场,瓜农的辛苦不可得见,却分明已悄然转化融注在那成色十足的爽甜之中。单说看瓜,鲁迅用文字再现了少年闰土看瓜刺猹的机智、勇敢与有趣,可实际看瓜更多的当是暗夜瓜棚下的冷清寂寞。虽说有星光、虫鸣、蛙声做伴,可离家居于田野,还要与蚊、与贼斗法,总归有些无奈,但数十日后的瓜熟蒂落、车载入市,当是最大的安慰。
于是,虽不知西瓜的原主人是谁,也不管当下的卖家是谁,我都对一枚西瓜心生敬畏,知其来之不易。挑瓜,也自是慎重了些。一看,形圆、蒂绿、纹显,高颜值;二摸,光滑、圆润、细腻,好手感;三敲,“嘭彭”、沉稳、微振,有内涵。初判,当是好瓜。信心不足,还是愿意听下卖家“老王”笃定的自夸:“保证又沙又甜,不沙不甜不要钱!”见我仍旧狐疑,“老王”提刀在瓜面上随意下三角刀,刀尖扎下,拽出沙酥的瓜条,送到我面前看过尝过,再塞回去,边自得地说“我就说嘛”边装袋抱给我。我也自得,买到一好瓜。
如此好瓜,草草“宰”了,似乎有些草率,还是需要饶有仪式感地鼓捣一番的。
暑热难耐,我愿将瓜连袋用绳系住,送入井中或河里;或干脆打桶凉水,将瓜泡进去,冰镇个把小时,取出已然凉凉。若在城里,只能借助冰箱了,可总感觉那冰冰的感觉有些煞人,不甚喜欢。
冰镇的当儿,需备一下刀。记忆中,忙碌的母亲常会随手提起菜刀就宰瓜。结果,瓜块儿难看不说,甘甜中还掺杂了葱姜蒜的味道,甚至会吃到油腻的猪油,真是大煞风景。故而,我会备好一把水果刀,流水冲洗,自然晾干,以保证切出的瓜块儿原汁原味、不串味儿。
瓜再好,一个人吃,也只是吃了个寂寞。或许,西瓜生就一种“乐于分享”的美德,不然长那么大个儿干吗?我虽不爱做“按人头分瓜”的算术题,但却愿招呼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我提刀宰瓜,别人围坐,观瞧,分食,其乐融融;再或者分给邻居一盘儿,小小瓜块儿为媒,收获邻里和睦融洽,不也很甜吗?
瓜已凉,刀已备,人已齐,提刀宰瓜。我自认刀法不够精湛,花式更不会,只会刀起刀落,“咔”一声“腰斩”,再“沙沙”地“切片”,可我这强迫症,定会在“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的环节中尽量做到均等,再规整地码在几个漂亮的盘中,令美食与美器相映成趣。看着大家一片接一片大快朵颐、吞汁吐籽,周遭瓜香四溢、笑声飞扬,我也吃得格外舒爽。家庭聚会这样,朋友聚会也是这样,我非常乐意当这宰瓜的“暖男屠夫”。
在我小家,吃西瓜就有点儿尴尬了。我钟爱切薄片儿而食,一口一口认真地吃到没了红瓤,细细品味顾逢“破来肌体莹,嚼处齿牙寒”、文天祥“下咽顿除烟火气,入齿便作冰雪声”的绝妙之处。可闺女钟爱抱着半个西瓜,将小勺插入瓜瓤,顺时针或逆时针旋个圈儿,舀出一个圆球,送入口中,作陶醉状,接着再旋一个。其实她就是想吃最甜的西瓜心儿,剩下的全归我。妻子就更奇葩了,从小不吃西瓜,说是嫌吃瓜吐籽麻烦;我乱刀切块儿,挑了籽,榨成汁,妻子又说晕那殷红色,什么理论,我也只好调侃她无福消受这夏日里圆滚滚的世间尤物了。
市井里的西瓜,绝对是夏日的温度计。从粉墨登场到掀起高潮,再到适时隐退,一直关联着人们的味蕾和胃口。这不,路过胡同口儿,但见数人正在暑气蒸腾中挑瓜。我也凑前,抱了一个回家,准备晚饭后“提刀宰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