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不乐意,但我还是自觉地把自己归类为中年大妈。毕竟,这已是不争的事实。虽然我也曾写过一篇《中年少女》的小文,鲁迅笔下的阿Q只有一个,但现实生活中的阿Q无穷匮也,阿Q精神能够长盛不衰,是因为谁都想活得快乐一些,哪怕这快乐有点虚。
许多女人到了中年,照镜子时,观看重点不在那张皮囊了,因为那张皮囊已然松弛,有了岁月雕刻的刀痕,有了岁月点染的墨迹,再多的脂粉,也掩盖不了岁月铺陈的风霜。至于三千烦恼丝,除了极少数人天生一头好头发,不然也已青丝染霜,甚至白雪覆顶成了一座富士山了。还好,体态体重还是可以不受岁月左右的,只要你足够自律,这是中年大妈们唯一可以战胜岁月的战场,所以,照镜子的重点就由头、脸这些局部转向整体。女人的“大局观”估计也就是此时形成的。
某次参加活动去石牛山游玩。去的大多是一帮中年大妈、中年大叔。这次活动,很难得的是遇到一位小学同学。几十年未见,她还是那么娇小玲珑,不看脸,还是小姑娘的身形和打扮,一看脸,脸上有褶子,眼睛两边的鱼尾纹都快哗哗哗哗地激荡出喧嚣的水花来了。当然,在她眼中,我也是老气横秋的模样。我们彼此很默契地相逢不相认,相识不相知。是了,隔了几十年,各自走各自的阳关道或独木桥,看到的是不一样的风景,吹的不是同一个方向的风,你看到的是朝霞,而我看到的是夕晖。几十年的光阴故事,彼此已无法分享。
在山上待了三天,分别时,除了和同宿舍的雅互加微信好友,我没有再加任何人。这样的活动,是蒲公英种子的相聚,不用风吹,马上就会零落四散。很佩服那些擅长交际的人,曾经有某个熟人,屡屡夸耀自己有两千多微信好友,我是自叹弗如,人到中年,更觉精力有限,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跟那么多人周旋,交际,我更不懂得虚与委蛇。
去石牛山时恰逢雨天,玻璃栈道下方的山谷间蒸腾着浓浓的云雾,因为看不清,所以个个胆子大了起来,所有人都套上鞋套走了一圈,包括极度恐高的我。虽然胆战心惊,虽然心惊肉跳,但我也表现得毫无惧色,毕竟,人到中年,学会克制是一门必修的功课。
我远离人群,独自战战兢兢地一步一个脚印往前挪移,为了挑战自我,我还特地走到栏杆边看瀑布飞流,看山谷奇峰突起,看峰峦间云遮雾罩。
正专心看风景,忽然,被喧哗声牵引了视线,转头一看,哦,原来有些人在拍照。然后,我看到一个小个子中年大妈为了拍照效果居然挥舞着丝巾准备做腾空而起的动作——天哪,真是不要命了,这可是雨天啊,脚底下可是光滑的玻璃啊,我揪着心看着那位大妈潇洒地腾空一跃,然后,重重地摔跌在玻璃栈道上,那声巨响引来了无数惊呼声,这位不要命的中年大妈身子骨还算硬朗,老骨头还很结实,很快就爬了起来——当然,很快爬起来的原因也有可能是怕羞。这么费力摆拍的结果最后居然是那个帮她拍照的人还想找最佳角度最佳时间,所以没有及时拍下她腾空而起时的那一瞬间……旁边有不那么厚道的人怂恿她再腾跃一次,但她拒绝了。毕竟,刚才那一摔,已经是足够深刻的教训了,虽然她嘴里说“没事没事”。
玻璃栈道上,有看风景的人,有看热闹的人,而我,是心疼她的那个人,虽然,我们素昧平生,我至今都不知道她长啥样,但我至今还心疼她的那么一摔。是的,我心疼她,其实是心疼我自己。虽然,我不喜欢拍照,我更不会为了摆拍不顾安危,但我们都是中年大妈,我们都已失去了青春,可是,我们又是多么渴望可以留住青春,抓住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