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读到宋代洪咨夔《西龙道院》中的诗句:“桑葚青红鸠澒洞,麦花开落雉蹒跚。”我不禁感到疑惑:诗人为什么用青桑葚、红桑葚来做成酒,而我的家乡却是用黑桑葚来泡酒?成熟度不同的桑葚酒,味道有区别吗?
桑葚是一茬接着一茬成熟的,成熟时期每天都可以采摘。我家屋后的桑树长得很高,母亲是绝不允许孩子爬树的,手够得到的果实摘完了,我们经常仰起脸,望着高处红的、紫的、黑的桑葚流口水。“桑葚累累紫”,母亲抱来花生藤或地瓜藤,平铺在树下,再铺上一个个麻袋,才拿长竹竿用力地敲打桑枝。一阵猛打之后,黑紫色、深红色的桑葚“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像下起一阵桑葚雨。能够被打落下来的桑葚一般是自然熟透的,果实最甜蜜。
孩子们端着竹笸箩,动作灵巧地把麻袋上的桑葚收集起来。我发现麻袋上晕染出一朵朵深红色的花,这是饱满的浆果掉在地上摔烂后留下的痕迹。
挑出表面有破损的桑葚,剪去桑葚柄,母亲把桑葚果倒在大盆子里,用井水浸泡,水立马成了深紫色的。倒掉第一遍水,撒上面粉,加水洗几遍,泡桑葚的水颜色逐渐变浅,但依然带有浅浅的紫色。母亲说:“面粉有黏性,可以吸附桑葚里面的灰尘、虫卵等有害物质。”
洗干净的桑葚,母亲会舀起一大碗,让孩子们吃个够。我们总是迫不及待地拿起几粒放在嘴里,轻轻一咬,甜汁便在舌间蔓延开来。桑葚经常会在衣服上染出一朵朵浅红色的花,母亲自有巧办法:把衣服放进盆里,浇下热水,“花朵”逐渐消失不见了。长大后我才知道,花青素是一种热敏性活性物质,怕高温。要是衣服留着第二天再清洗,无论请哪种洗涤剂帮忙,也会留下灰黑的印迹。
其余的桑葚被母亲倒在竹筛上,罩上纱布,端到阳光下晾晒,一般要晒到果实上的小圆球有点发皱,也就是大部分水分已经蒸发掉。母亲总说:“宁可多晒一两天,让桑葚干得更透些,否则果实上有残留的水分,泡的酒会变酸。”
泡酒时,母亲往陶瓮里加入冰糖,再把桑葚一股脑地倒进去,直到满到瓮口,才往瓮中倒满白酒。要封口了,母亲直接在瓮口铺一张干净的塑料膜,再把草木灰和红黏土的混合物糊在上面,最后又拿塑料布封一层,用绳子系紧,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发酵。两个月左右,桑葚酒可以开封了,父亲经常倒上一小杯颜色红得诱人的酒,边喝边说:“这酒好喝,但是很容易醉哦!”我不解地问父亲:“用不同颜色的桑葚泡酒,味道有区别吗?”父亲笑着说:“成熟度越高的桑葚泡出来的酒越甜。”
“黄栗留鸣桑葚美,紫樱桃熟麦风凉。”又是一年桑葚熟,甜蜜了夏的时光,甜醉了家乡,甜浸了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