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迁新居,环顾老屋,我心里有些茫然。那张雕花眠床(眠床,闽南语“床”的意思),此时静寂地立在房中。
打记事起,雕花眠床就没有被移动过。在眠床上做针线活的奶奶说,那张床可能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古早眠床做工精美,楠木床堵顶停着一对栩栩如生的透雕鸾凤和鸣,堵框彩绘八仙过海神话人物,栅格缀满木刻朱漆花鸟虫草微雕,屏风镶嵌浮雕瑞兽卷云。时光的年轮将楠木床框触磨得乌亮光滑,但雕花眠床依然古朴雅致,光彩照人。
许多次我走近它,都能闻到楠木朱漆散发的淡淡清香,思绪总在美好的记忆里泛起,在雕花眠床的绘画里飞驰,在镂空的花格里穿梭,在每一只抱鼓木上停歇。脑海中时时浮现阿嬷梳着圆髻插花,穿着蓝布襟衫,坐在眠床上乐呵呵地看着我们的样子。在那逼仄的房间里,我们几个小孩童在做游戏,无比欢愉。
眠床睡久了,有阿嬷好闻的茉莉花香油味儿。睡觉前,我们缠着阿嬷讲故事,她手摇着蒲扇,在月光里一起一落里,阿嬷用方言软语讲着陈三五娘的传说。那些娓娓动听的故事,似远非远,似近非近伴随我们走进甜蜜梦乡。
凉风习习的晚上,月亮临窗,围床团坐。儿时念童谣的余音泛起往昔的涟漪,清晰亲切,久久不散,“天黑黑,要落雨,阿公拿锄头,要掘芋,掘着一尾旋鰡鼓……”彩绘里的仙女姐姐,木刻上的飞鸟,屏风中的虫草,都可以成为故事的主角。厅堂大红灯笼明亮亮,阿嬷剥蚕豆,阿公酒酣时晃头晃脑唱曲神态颇为可爱。
难忘的是在雕花眠床上嬉戏玩闹的时光。我们几个顽皮的孩伢在床铺上翻筋斗、比摔跤。翻滚在柔软的棉被上,摆放双腿,蹦跳不定,从床上滚到地上。阿公的拖鞋、阿嬷的枕头,甚至梳妆镜台的木梳子都成了我们嬉闹的道具。眠床摇晃,床板吱叫,喧闹声响成一片。灶间传来阿嬷的嗔怒声:“捣蛋鬼,眠床会塌。”吓得我们夺门逃逸。
雕花眠床被触摸得落漆斑痕,隐约残留着儿时孩子们用粉笔画下歪歪斜斜的画以及床柱上那一道道长短不一的身高线。回首这一切,竟是如此亲近又如此遥远。匆匆的时间就这样悄然覆盖住我们童年时代刻下的每一寸成长印记。
如今,阿嬷不在了,雕花眠床不适合现代人的居家风格了,沉寂在了时光深处。每次我从老屋经过,都忍不住去探望她,就像探望老阿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