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苏轼的“前后赤壁赋”,曾模仿《前赤壁赋》首句“壬戌之秋,七月既望”为开头作过一篇《暮夏与友人行》,既望是农历每月十六日,月满,东坡居士借皑皑月色与客泛舟游赤壁。《后赤壁赋》起笔“是岁十月之望”,意为“这年十月十五日”,月色皎洁,苏子瞻偕友再访赤壁,望指农历每月十五,皓月初圆,寓意团圆。与老同学郭卉重逢那天恰是望日,我约了几位小学同窗,和郭卉小聚。
郭卉常居河南鹤壁二十几年,一个我从未到过的遥远的地方,成家室育子女谋稻粱,以他乡为故乡,难得回趟老家。“县城的房子早卖了,我爸妈搬到市区里住,回县城机会很少,”她说,“不过还是会回来,外婆还在,想看看她。”
郭卉回来还想见见老同学,好多年互无音讯,天公作美,人生兜兜转转几十年,让我们有缘重聚。一别经年,重逢似梦,彼此心田深处泛起的依然是旧时同门情谊,晚餐桌上聊起过往仿佛又回到早岁时,欢笑之余也未免慨叹岁月无情。那日午后下了场雨,夜晚于是显得清凉,如此美夜如此人,我想起的却是元朝马致远《双调·夜行船·秋思》那句:“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年矢每催,回望逝去年华满腹是苏三离了洪洞县的惊惶、心酸和无奈,将身来到大街前不禁喟然长叹,前尘往事空余声声杜宇啼,徒留些残荷听雨。
往事如烟,一同就学过的校园早已变了模样,教室和教学楼在我们口中都成了“以前的”,连人都是以前的了,听说以前的郭卉边打工边旅行,只身背个背包走遍大江南北,惹得以前的红红同学羡慕不已。听说以前的郭卉为人仗义,替红红出过头抱过不平,气势十足吓得对方弃甲曳兵,红红从此同她结成金兰之好;听说以前郭卉父母“男孩当女孩养,女孩当男孩养”,是以郭卉早早当了家,里里外外一把手,一言一行,谨慎信实。
以前的郭卉爱笑,如今依旧没变,面上总是挂着微笑,我听过一堂讲座,说微笑是一切和谐的开始,想来郭卉该当一切和谐,日子顺风顺水。其实彼此心知肚明,万事顺遂只是一厢情愿的祝福语,人到中年,谁的人生不是一路坎坎坷坷摸爬滚打着过,明末张岱《陶庵梦忆》有则故事讲:“昔有西陵脚夫为人担酒,失足破其瓮,念无以偿,痴坐伫想曰:‘得是梦便好’。”离开校园后的生活一地鸡毛,学校外的现实社会常令人失足破瓮,每当犯了过错大多数人总会想“得是梦便好”,梦醒刚好课余,冲出课室跟一众同学无忧无虑地追打嬉闹。
人生如梦,但终究不是梦,“得是梦便好”不过是痴人说梦,学郭卉那样时常保持笑容会活得开心点,我听的那堂讲座还说:“微笑是疏解情绪的一个好方法,微笑时负面情绪会被释放。”那位讲师最后说:“天塌下来,哭又不能让它不塌,宁可笑着让它压。”拥有这般智慧的人生差不到哪去。孔子说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是以君子必慎其所与处者焉。跟郭卉这样爱笑的人相处,错不了,薰得一身兰花香。
可惜时光匆匆,散席后,郭卉不住地感谢我们抽空与她相会,我们更是感激她千里迢迢赶来相聚。望日一别,郭卉不久又当远行北上河南,我问她那边冷吗,她说习惯了,那里的四季很分明,很好。同学们叮嘱她常回来,她笑着一一应承。小饭馆外头凉风习习,我仰头望了下天,一轮明月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