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闽南一带,城镇街店商铺的建筑格局,骑楼居多。而骑楼,在闽南话的发音里,叫作“五骹距”。五骹距的特点,就是沿街的店铺凹进去,好腾出个人行道来。这人行道的上端,往往是店铺的住家;店铺后面,往往是作坊或者仓库。于是,顾客在这骑楼下挑买商品,会倍觉既安全又温馨的。骑楼将一番恼人的日晒、风吹、雨淋……通通遮挡住了、排拒掉了。有此熨帖,名头自然叫响起来。
我的故乡小镇,就是街面处处有骑楼的地方。我家就在街边,父母亲开了个饼坊——前店后坊的格局。而店铺之上,就是阁楼,阁楼向街心处外凸,加绷了木制的窗台,形成了一个简易的骑楼形状。那个窗台,就像老屋伸展出鸟的翅膀,遮挡住一小片天空。窗台下的廊道,便成了日晒难至、雨淋不到的地方。
骑楼的商铺,每天都装上、拆下木店板。而其中的木店板上,有两块是打有门环的。有一次,母亲对我说:“敏儿,你知道你是怎么来咱家的吗?”
我摇摇头。我当然不知道。
母亲笑着说道:“你是摸了咱家的门环,才来的。你东摸西摸,就摸到咱们这个穷家来了。你要是摸到富贵人家去,那就好了。”
我一听,就哭了起来,以为母亲不要我了。于是,见到这门环,心里就惴惴的,生怕这门环伸出隐形的手,把我抓去。并且,如此的惧怕,像掷石的涟漪,回荡了好些日子。
不过,我还是乐意在骑楼的窗台上闲待着,看日出,看街景……窗台也晾晒衣服,晾晒花生,晾晒蚝干。我时常在骑楼的窗台上看书,看断简残篇的小说。小镇的骑楼,大都是这样的建筑格式,溜达在街上,骑楼的窗台,在半空中一个个排列过去,好像店铺的一只眼睛,就在上头盯着。小镇的骑楼,在春夏秋冬卓然矗立,与岁月自洽,与时节自洽,与游人自洽,与顾客自洽。要是花窗里探出一个外望的水姑娘来(水:闽南话,美丽之意),那剪影般的画面,就更加绚丽迷人了。骑楼上的窗台,是可以生成陈三五娘那种绮丽故事的好地方。这里的游客熙来攘往的,在这富庶的地方,甚至容易生成跨城、跨省、跨国爱情。
骑楼下的廊道,常摆着些小摊。有卖甘蔗的,有卖茶水的,有卖豆花的,有卖荷兰豆的,有卖泥面人的,有卖芋片炸、虾子炸、蚝子炸的……骑楼下,游客穿梭,生意兴隆。骑楼庇荫着一拨又一拨的行人,吞吐着八方游客。不管是西装革履,还是葛衣粗衫,不管是脚穿皮鞋,还是足蹬草鞋……骑楼都一一接纳,不分尊卑,不分贵贱,不分高矮,不分妍媸……骑楼的肚量,胜过笑佛。在骑楼下,顾客尽可安心购物,店家亦可在骑楼下泡茶聊天,在壶起茶落之间,山南海北地话仙。
小镇的喧闹,从上午十点持续到中午一两点。而下午三点过后,就会消停些。此时,骑楼下,会突然冒出一两处的棋摊。几位老人和闲人,会蹲在骑楼的旮旯处车马厮杀,享受着半天的时光。有时候,这个棋摊就摆在我家店铺的前面,蹲围着一大堆人。我父亲也喜欢下象棋,他会凑过去瞅几眼,和老街坊寒暄一番。骑楼下,成了一个小型的欢乐场。
小镇的骑楼,在我的印象里,既俗常美好,又诗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