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建房子的时候,我与父亲达成一个共识:要有一个大大的书房,好把我们两人的藏书放在一起。母亲一面嗔怪着就你俩的书最占地方,一面盘算起书房要留几扇窗户比较合适。
于是,在四楼,我们把室内空间全部留给书房。来到书房,最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幅字:高山流水。这是屋子落成时,父亲的朋友所赠,行笔潇洒,深为我所钟爱。书房虽大,家具却不甚讲究。沿墙摆的七八个书柜,有比我年纪还大、能装很多书的实木柜,有父亲退休时单位赠予的铁皮柜,还有我从学校宿舍搬回来的简易柜,最像样的是前年购入的三个带玻璃门的三门书柜。饶是这么多的柜子,依然装不下我和父亲的藏书。
整理书房的时候,颇费了些心思。父亲的书年代久、品类多,分类归置得细心,而我的书以文学方志为主,品类虽集中,存量却不少。忙活了几日工夫后,这些书终于大致归类。看着它们齐齐整整地立在柜中,似一位位随时可灯下把盏相谈的挚友,不由心生欢喜。
书房内有一木桌,那是父亲看书、写字的地方。桌上的镇纸是我从滕王阁带回来的,镌刻着王勃的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父亲早年喜欢读报、剪报,积攒甚多,而今退休十余年,更多注重起养生小文来,桌上时见其抄录的笔记和心得。我看书甚少正襟危坐,小时候喜欢躺在床上看、坐在地上看,而长大后更青睐站着看。还好,我们的书房门窗向海,疏疏朗朗,通透自在。在这里,不拘坐站,不论读写,都能在一片开阔之中,欣然入静。
书房外,有一个宽敞的阳台。倚栏举目望去,便是一览无遗的后龙湾。沿海通道似一弯飘逸的带子,将海浪轻轻拦住。浩渺海水间,近处的礁石露出小小的灰白尖角,远处的大竹岛和大生岛像两枚圆圆卵石,清晰可见。偶有渔船悠悠驶过,如在层层渲染的水墨画卷里再添上一笔,灵动间别具一番意趣。
窗侧有一小梯,可登书房顶。从大圣岩的翠色到峰尾半岛的帆影,再到山腰的林立高楼,尽收眼底。这里有动人的晨间和暮时:有时候,天空是澄净的蓝,海水是灰蒙的蓝,白色云朵在风的推动下缓缓掠过,与那深深浅浅的蓝构成一幅别样的画;有时候,天空是炽热的红,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悬成一座燃烧的山,将周边的云和海面都映上了深深浅浅的红。
近日,再一次翻阅元代良吏卢琦之《海赋》,文中以恣肆文笔渲染想象之境,读来心潮澎湃。而离他家仅几百米,一样是浩瀚的大海,其日日可见,喟然感慨“海于天地间为物最钜”。这位元末闽中文学“四大名士”应该也是极爱海之人,深切感悟大海蕴藏的伟大力量,才能写出如此“才思浪涌”的鸿篇巨著。遥想当年,诗人“观澜作赋,染笔濡墨”之场景,是何等淋漓尽致的舒畅与豪迈!
临海而读,与书为伴,尚友古人。有书房向海,人生之乐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