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舟池鼓点一响,坊间的粽香就随着熏风飘来飘去,颇诱人口水。从小喜欢端午节的粽子,我喜欢的诗人都是老饕,元稹云:“彩缕碧筠粽,香粳白玉团。”陆游吟:“白白糍筒美,青青米果新。”活色生香,说的都是粽子——它的外裹美和内馅的香糯。老家闽西北山区,母亲在世时很重视三大节之一的端午,节前七八天就着手包粽子。山里人不用碱,用山上草木灰,而且最好是油茶枝叶烧的,一锅开水泡开,过滤了灰烬,再拌进上好糯米。母亲说,这样煮的粽子,粽叶鲜绿如初,馅肉黏实上口。再加上赤豆、花生和刚剥下的栗子,有的还包入新鲜五花肉和鸭子碎,要甜有甜,要咸有咸,适时送给城里亲戚,都说比买的好几倍。
20世纪60年代,全国的粽子数嘉兴最出名。当时所在的越剧团到上海演出一个月,我负责后勤。一大早,走进剧院旁五芳斋粽子店,正堂招牌赫然写道:五芳斋“粽子大王”,不好包退。口气不小啊。但顾客盈门座无虚席是真的。同桌的老食客评品:“这家老板嘉兴来的,名不虚传啊,你用筷掰开四小块,块块都有肉,糯而不烂,肥而不腻,肉嫩鲜香,入口即化的样子。”诚哉斯言,我看到门口排起长队,且多是苏杭客人,要求装好篓贴上“嘉兴五芳斋”商标。我这人好奇,到后厨转了一圈,一支烟搭桥,很快和师傅搭上话。见是剧团小老乡,师傅客气地介绍,也没啥秘诀,猪腿肉要鲜,而且一定要横丝纹切割,万万不可用酱油浸拌;鲜肉馅是用食盐和少量白糖、烧酒拌制的,一直拌到肉片上冒小白泡,鲜味渗透到每一块肉。还有,裹粽时一定要紧密结实,五指平均用力,丝毫不能松垮,一进水就破相了。那天高兴,我给每位演职员都买了节日粽子,人手一篓,多数人带回了福建。
我知道,大上海百里洋场,明星文人故事多,奇女子张爱玲算一个。她还是小姑娘就许下宏愿:八岁我要梳爱司头,十岁我要穿高跟鞋,十六岁我可以吃粽子汤圆,该吃的吃,吃一切难于消化的东西……嘉兴和上海很近,同一个吴语方言区,都流行端午吃粽子,鲜肉粽黏黏糯糯,像莺莺燕燕的吴侬软语。据我了解,上海的嘉兴移民很多,五芳斋肉粽店自然不少,几乎每条街都有,当年精致的张爱玲吃的应该就是这家肉粽。“世上好东西,无论传统、新潮,我都可以咽下,我的胃口很好的。”她的牙口还好,但就像嘉兴包粽子,一定要紧密结实,牢不进水,攥一起的才是拳头。远离乡土和民众的才女,最终凄凉地终老异国他邦,实在有点可惜了。
节前,台北三两文友来访,我带客人到厦门中山路转转;他们是闽南人的后代,爱这里的骑楼和海滨风光,还有秀色可餐的小吃。在一家老字号店,我们品尝了“烧肉粽”,外表像一只有棱有角的翡翠,内容丰富,中央五花肉如一弯新月,不油不柴,适口者珍;围绕的众星有花生、香菇、虾干、蛋黄和板栗,板栗夹在咸味里,显得特别甜糯。众人啧啧有声,赞叹不已。先辈跨海带去妈祖、保生大帝等信俗及各种礼仪和美食,两地粽子也异曲同工;吃过金门的,台南的,桃园的,阿里山的……全国各地都有粽子,各地的粽子都怀着同一颗华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