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雨天,记忆中就会飘着老家门后山上那丛芭蕉,嘴里也不由得泛起一丝丝甜味。
对!甜味。芭蕉结果前会开花,然后雨水一打,就会掉不少花。那花用嘴一吸,就有甜味。
自小我就喜欢雨,跟全村人一样。
我们村和河流的直线距离不过二里,但就是用不上河里的水。贯穿全村的,只有一条坑,丰水期也就没过膝盖而已。在靠天吃饭的年代,我们村也就毫无悬念地成了最穷的地方。
我们客家话把引水的活叫“作水”,因为客家话“作”“捉”同音,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正确的写法应该是“捉水”。只有这个“捉”才能够体现水的难得和不好伺候。因为捉水,我见过在月影里游走的蛇影,沾过草尖上冒出的第一滴露珠,也晒过最毒的日头。
漫长的靠天吃饭年代,人们关系的好坏,多由水的多少决定。只要超过半个月不下雨,邻里关系就开始出现裂缝。平时沾亲带故一起推杯换盏的,到这个时候却常常因为水的问题吵闹不休反目成仇甚至拳脚相向。为了水,他们把老祖宗孙子兵法之类以及战斗片中敌我斗争的经验智慧加以吸收,再创造性地运用到抢夺水资源的争斗中,我老妈就曾吃过一计:捉水毕,她搬个凳子安坐在捉水的必经之路口。入夜,同队的张婶也前来捉水,沟通一番,未果,只好作罢,转而陪老妈闲聊。老妈放下心与之神侃,天明方歇。估摸一夜战果丰硕田里水满,老妈打算让张婶接盘,以酬谢她一夜相陪。谁知田头一看,自家田里干涸依旧!循踪一查,水竟然流入张婶田里,已是满满一田!老妈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张婶自知理亏赔罪连连,答应再陪老妈捉水,并主动告知计谋详情,原来,张婶出动纯为迷惑老妈,让老妈放松警惕放弃定时巡查,她丈夫则迂回到山后偷偷改了水路。
但是例外还是有的。如果老天一直不下雨,持续近月以后,眼看争现成的水是解不了问题了,大家就反而会团结起来,一起对付老天爷——求雨。
终于等到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大雨倾盆的时候,成了举村狂欢的节日。
雨天打孩子这样的事情是大概率不会发生的,大人心情一好,不但赦免了孩子的过错,还把原本孩子参与的洗菜择菜烧火喂猪这样的家务也承揽了过来,乐得孩子们成群结伙过家家捉迷藏斗纸牌玩得昏天黑地。接着,往常只有节日才上岗的石磨临时加班,咯吱咯吱转起来,临时浸泡的米一勺勺进去,白白嫩嫩宛如琼浆一样的米浆流出来——这是做米粄子。反正这样的雨天的晚上,很少家庭还是一盆稀饭一碗头咸菜或者萝卜干这样的日常标配。
家里没人懂得晴耕雨读的古训,但是雨天的悠闲让我偶然间发现读书是一件挺美的事。于是梁山好汉三国英雄纷纷在一个个雨天走入了我的世界。也许是我在雨天里成功地扮演了书虫的形象,让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觉得挺像那么一回事,从而坚定了他们要让我走读书出头这条路的决心。
雨天的恩泽在高考揭榜那天达到了峰值。那天,我拒绝了邻居发小一起去探听高考成绩的邀约,因为我感觉我压根不可能考上,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听雨点在瓦上踩出沙沙沙的声音,直到听到回来后的发小和母亲的对话。“考上了,本科。”发小的这句话,让我一个激灵,从床上蹦了起来。
如今,那丛芭蕉早已不见踪影,树下捡拾落花的我们多已两鬓微霜。那些因雨而生发的情节,也随着农田的地位下落,早已不再上演。但每到雨天,我的心情会不由得愉悦起来,为生活而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松弛下来。于是,一杯茶,一本书,一窗雨声,就常常成了我慢下节奏静候灵魂跟上脚步的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