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以踩三轮车为生,三轮车斗可以拆卸,装上坐斗就可以乘坐,常在城南桐城饭店载客。车工自备名签,挂在墙上,按顺序出车,那里曾是国道324线与泉州中山路的交界处,客流量大。
如果有货,父亲便会卸下坐斗载货。上世纪60年代左右,石油公司分配给单位的油种,大多用油桶盛放,每桶三百多斤,一车可装三桶,当年油桶紧张,每次换油种时,都要把桶洗干净。父亲很有想法,承揽了这活。在我们居住的古大厝里,他用几块条石垒起简易灶台,把油桶置于灶台上,往桶里注水,点燃杂木加热,然后加入“药饼”,让热水溶化残油,再放入小铁链放在地上摇动,这样油桶就被洗得一干二净。这是技术活,因而工钱也比较高。
当年泉州没有氧气厂,氧气瓶要载到厦门杏林氧气厂灌装,邻居吴先生是水产公司采购员,经常到外地出差,有一次父亲载氧气瓶到杏林,吴先生要到厦门坐火车,两人约定在旅社见面。于是我跟吴先生乘坐客车到厦门,父亲到旅社接我,然后带我到厦门轮渡玩,第一次看到大轮船,我非常兴奋,在渡口吃了一碗花生汤,父亲告诉我要去其地方玩,路程中经过了一条很长的石板桥,时值涨潮,海浪溅上桥面,我很害怕,父亲说:“你抱住我的腰,不要怕!”
我坐在三轮车后架上,紧紧抱着父亲,午夜时分到家后方知受骗,原来是载我回家了,我便躲在桌下号啕大哭。我家位于内港码头旁,父亲跟渔民很熟,有一年腊月午后,我们坐着三轮车一起从第六码头上船,两桅的木帆船刚驶到蟳埔海域,船随波晃动,这是我第一次坐船,开始晕船,呕吐不止,连胆汁都吐了出来,至午夜才到祥芝,上岸后休息了很长时间才恢复神态。渔民捕到大鱼群,当时没有冷冻设备,只能便宜卖掉,如果捕的量少,价格就高,正所谓“鱼金鱼土”。我们买了鳗鱼、带鱼、墨鱼,把鱼装在竹篮里,放在三轮车上,经公路骑回家,邻居早就在家里等候,因为没加价,大家乐呵呵称赞:“很新鲜,很新鲜!”
采购员张先生是父亲的朋友,经常雇父亲拉货到渔业社,有一次我给父亲“掩车尾”,三轮车载了五百多斤的货物,我们从市区东门出发,公路上铺着沙土,两排是高大的木麻黄,沙粒随风吹打着幼润的脸颊,辣痛!辣痛!只能眯着两眼。惠安“安固崎”陡又长,坡下有小伙子帮助推车,每推一次两毛。为防止三轮车倒滑,父亲放下车架上的小木棒,这种木棒随车在路上拖动,车子只能前行,倒退时就被木棒挡住,父亲背上拉绳,走在车前,一手扶着车把,控制方向,三个人低着头使尽全力,车朝着S型的路线缓慢前行,到了坡上大家已经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晚上我们住在村民的“新人房”里,当地长期有一种习俗,结婚后女子没生孩子前,是不能长住婆家的,因而许多“新人房”只住男士,岛上淡水稀缺,主人吩咐洗脸、洗脚水要留着浇菜。
父亲的三轮车是我家早年重要的生产工具,维持了一家人的生计,渗透着默默的父爱,也伴随着我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