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前后,正是菱角上市时节。可江南的初秋依然很热,离气象学意义上的秋天,还有一段时间。周末去菜市场,已经上午九点,这个时间段,菜摊上的菜剩得不多了,进市场买菜的人也少了很多。路过市场角落时,看见有菱角卖,便走了过去,台子上的竹篮里,铺着一层干净的塑料布,布上有一堆深紫色的熟菱角,问了一声,听见熟悉的乡音。卖菱角的人,虽不认识,但从口音上可以听出来,她应该就是老家附近某个村子里的人,于是很干脆地买了一些。
菱角的尖角刺破了塑料袋,不小心碰到腿上,还有些扎人,但拎着菱角,心里是开心的。煮熟的菱角剥开,吃上去粉粉的,口感不错。和妻一起吃菱角时,她咬不动的菱角,都递给了我,我一个个地咬开,菱角碎碎的粉也从嘴角掉了下来,觉得有些可惜,但更多的菱角,还是刺激着我的味蕾,成为我的一种独特记忆。它让我想起小时候在河里摘菱角时的情景,翻看水面上的菱,便能看到它叶柄的基部,开着小小的白色的花,结着青绿的菱角。新鲜的菱角清甜,摘一个,放进嘴里咬开,菱角皮有些青涩的味道,里面的菱角却是清新而甜的,那是很鲜美的滋味。
在家乡,可称水中鲜的,还有很多。李白有“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的句子,雕胡饭,就是菰米饭,菰是茭白,菰米是茭白的颖果,长长的,浅棕色,或紫黑色。菰米煮熟,盛在明如月色的素盘里,好看得让人不忍下箸。家乡水畔多茭白,可我不曾见过有人收过菰米,也无缘一尝李白诗中写的“雕胡饭”,总觉得是件很遗憾的事,但茭白的嫩茎,是常吃的。鲜茭白,可以生吃,但味清淡。茭白如笋,是君子菜,可荤可素。茭白切滚刀块,可与肉同炒;茭白切细丝,与红椒丝同炒,佐饭极好。
藕是深埋于淤泥里的,莲出淤泥而不染,藕也是。农历六月的花香藕,是爷爷最喜欢的一道菜。花香藕,吃的是其本味,不需油盐,切薄片,摆盘即可,雪白的花香藕,摆在素色的浅盘里,看着,就有一种清凉感。花香藕入口,脆嫩甜爽,是很好的下酒菜。夏天,爷爷的下酒菜里,除拌黄瓜、拌西红柿外,就是拌花香藕了。爷爷每次见到我,总会夹一些花香藕给我,那种脆甜的味道,我总也忘不了。
荷塘在夏天,是一道风景。绿荷如盖,红花妖娆,而我最喜欢的是青青的莲蓬。“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是辛弃疾《清平乐·村居》中的句子,我也做过溪头卧剥莲子的无赖。莲蓬剥出一枚枚青青莲子,莲子雪白,淡淡的甜,翠绿的莲心却是微苦的。长柄的莲蓬,剥去莲子后,晒干,灰褐色。两三枝长干莲蓬,插在深色的陶罐里,很耐看。
深秋,荷叶残了,荷塘里的藕却是最好的时候。下塘挖藕,是辛苦活,但从塘底挖出一根又粗壮又长的藕时,心里是满足的。老藕,可炖排骨,锈色的汤里,暖胃,也暖心。藕切块,可煮藕粥,已经记不清那碗浅紫的藕粥,温暖了儿时多少个冬日的清晨了。藕粉,对于在乡村长大的人来说,多少显得有些奢侈。冲一碗藕粉,加一些糖,温软甜滑的口感,让人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熨帖的食物。
芡实,有些地方称之为鸡头米。采芡实,是有些费劲的事。芡实果实外皮刺多,有个尖嘴,形状有点像鸡头,采芡实要去除带刺的果皮,取出种子,再除去硬壳,晒干。小时候,芡实是做成甜汤吃的,想要吃,得等到有人家办喜事的时候,才有机会解个馋。现在,每年也会煮一两次芡实吃,但总吃不出儿时的甜味来,也许某些关于味道的记忆,也会欺骗自己吧。尽管如此,可我还是觉得家乡水中的一些植物,带给我的味觉记忆,仍然那样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