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文学奖得主陆春祥的“笔记新说”系列作品早已“名满江湖”,《云中锦》是新近推出的一本。就文体而言,此书同作家先前出版的《袖中锦》《字字锦》《太平里的广记》等著作相类,属于读书随笔,只是内容博杂,想象丰富,且随心随性,洒然峻拔,更似以“今人笔记”的形式来解读古人笔记,恰如作家蒋子龙所称赞的,“在相当长时间的‘文学边缘化’的沉闷中,陆春祥先生积数十年之功,读破3000卷自汉魏六朝至唐宋元明清的笔记,并深味其意,卓然自成一家。”此“云中锦”,与李清照“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的悲情感怀迥然相异,实是作家独具慧眼,兀兀穷年,沥尽心血,从苍茫浩渺的历史烟云中,千淘万漉复淬炼锻造而成。
在序言中,作家即匠心独运地将中国历史上名闻遐迩的9位笔记名家——段成式、沈括、叶梦得、洪迈、周密、刘基、陶宗仪、李渔和袁枚等人邀聚一堂,让他们以“重量级嘉宾”的身份,穿越时空,共赴一场空前绝后的“高峰论坛”,作家自己则化名为陆布衣,以虔敬之心记录下那智慧与智慧碰撞、灵魂与灵魂交融的精彩过程。全书9卷,自甲卷始,至壬卷终,基本按照时间顺序,饱含深情而又别开生面地叙写了段成式、沈括、叶梦得等名家各自的家族渊源、成长经历、志趣追求与命运沉浮,以及他们所撰笔记《酉阳杂俎》《梦溪笔谈》《石林燕语》等体例结构、时代特征、丰厚内涵与相应亮点等。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作家语言幽默,亦庄亦谐,多以今人视角剖析古人思维,且在生动解读中又有个人创造,字里行间总能寓以中国古代文人情怀,偶或令人捧腹,更多的时候却是发人深省。
以段成式为例,不仅为官兴修水利有一手,写诗填词,亦有两把刷子,能与李商隐、温庭筠并称“三十六(段、李、温均排行十六,故称)”,才学可见一斑。段不仅有闲情雅趣,更有工匠精神,从书房到田野,从小虫到异兽,其能一腔热爱并持之以恒地对动物们进行观察、研究,最后形成了《酉阳杂俎》中的《虫篇》《毛篇》等4卷翔实丰富、令人叹为观止的科学笔记,而这比那位以《昆虫记》闻名于世的法布尔还要早数百年!这4卷内容,亦仅占了全书的一小部分,其余的则更加博大精深。而更多的时候,《酉阳杂俎》仅是一个引子,一条线索,书内书外,或悲或喜,串起的是一段极具时代特色的个人生活史、精神成长史与社会变迁史……
再如沈括,这位北宋政治家与科学家虽然为今人所“熟知”,但这背后,其人物形象却又缥缈、模糊,似隔着一层厚厚的巾纱。作家却以《梦溪笔谈》为主线,用轻松的笔调,细腻的描摹,拂去了那一层影影绰绰的纱网,将沈括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等生动再现——从早年经历到步入仕途,再到参与变法,直至兵败永乐,归隐梦溪;从兴修水利、围圩造田,到“胆水炼铜”“石油制墨”的化学成就……即便隔着千年的漠漠光阴,亦能让人感受到沈括的博学多才、智慧超群、忧国忧民及人生起落、悲欣交集间的伟大形象。作家目光如炬,鉴古知今,将渺若尘埃的个体命运置于波澜壮阔的时代风云中来书写,段与沈之外,其余7位亦然。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今人目光回溯,欲涉猎而“见往事”,正史典籍自然无法忽视,然而,仅此一途亦必一叶障目,难窥全貌。唯角度不同,方式不一,才能对历史与历史中的人物有更加清晰、更加全面、更加完整的认知。也因此,作家才宣称历代笔记是曾被忽略的宝藏。历史之外,笔记之内。作为中国传统文化宝库中风格独具的一个部分,笔记作品因多为兴之所至,率性而作,反而更加面目本真,能对正史予以有益的补充,鲜活地还原古人生活的“第一现场”,呈现古代文化名人血肉丰满、真情流溢的生命底色。可以想见,史上若是少了《夷坚志》《武林旧事》《闲情偶寄》等笔记名著,中国古典文化的星空定会黯淡许多。
9位名家,9种人生,9卷传奇。作家以传记兼小说的笔法,“智能抽取”名家们的人生关键词,诸如“骑士”“坐标”“山中”等作为卷名,一针见血而又直抵内核。“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对于陆春祥,除了感谢,我们亦深怀期待,期待他有更多的“笔记新说”作品早日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