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闽南沿海的一个海角上。岛上人家住的房子,主要有红砖厝、石头厝、钢筋混凝土板房三种类型。笼统划法,前两者为旧厝,后者为新厝。早些年建起的红砖厝,现在多虚空了,个别住人的旧厝里几近是老人家。近年,出于抗震设防考虑,翻建新建的都是钢筋混凝土板房。
老话常说:农民勤苦一生,只为盖间房。只是在一个蕞尔小岛上,建房不易,而砌座石头厝更是难上加难。
闽南多山,多花岗岩。花岗岩石材坚固、耐久、抗压、防冻,自然成为石头厝最佳建筑材料。老家的石头厝,始建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因地小,就地挖掘成本太大,不得不靠船从水路运输。下了码头,再由人工或双人肩扛,或用两轮车前拉后推,沿着蜿蜒的土路移到工地。
砌石头厝,最费心劳力的是打磨毛材。供砌墙用的,多见一米多长,三四十厘米宽,七八十斤重;盖屋顶用的,常是两米多长,十厘米厚,四十厘米宽,直达上百斤重。上房前,大多石材都要先内外打磨加工一番。工具是最原始最粗陋的,用手锤锤打錾子,去边角凿平整;抡大铁锤击铁楔子,碎石块;用剁斧敲打石材面,使之更平整光滑……在我上中学时,遇到周末假期,时常会被父亲唤去“体验”,如捡碎石片塞石缝、持剁斧敲磨石材面,结果常是仅到半途,就让父亲给赶回家了,许是我老板着一张大臭脸的缘故。母亲下海作业之余,会给石匠父亲打下手:筛沙、挑土、搅泥沙、提砂浆,还与父亲扛石爬梯上墙顶。就这样,一块又一块,一层又一层,一座又一座,在蓝天碧海间开花,在黄土地上绽放。不知道经过山海兼劳的父亲、业余帮工的母亲的双手的花岗岩到底有几块,从来不愿数也不敢问。印象中,看得见的是父亲灰头白发泥沾身回家,手掌手背磕磕碰碰落下旧伤疤新伤口,母亲现在是歪着半身走路的;听得见的是三更半夜父亲翻来覆去睡不着,不得不唤醒母亲给他涂抹镇痛酊……
然而,可亲可敬的乡亲们啊,日日劳作,回到栖身之所石头厝,可以洗去一身疲惫。一生奔波,回到温馨港湾石头厝,可以在受尽挫折后得以修整。
老家岛小地少,批地建房时就注意规划,所以像块方格子的石头厝,看上去一行行一列列,而且门对门,窗对窗,庭院对庭院,一切整齐有序极了。不夸张地说,穿堂风可以一通南北。每年除夕夜家家跳“火群”,我家边跳边念:“跳出去,平安大福气……”即能听到几步远的邻家喊着:“跳进来,保佑大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