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是个电影迷。只要听说哪个村里放电影,就是跑上十几里地,我也要跟着大人去。1986年我读师范,住在了城里。我只说这下可以天天看电影了。谁知,学校每天晚上都要上自习,而且班主任又天天点名。谁要是缺席,做广播体操时就要被揪到队前亮相。我脸皮薄,自然不敢冒这个风险。只好等到晚自习的铃声响后,急忙将书往桌肚里一塞,匆匆出了校门,一溜烟直奔电影院去了。
那时候,县城电影院有两个,一个在县城的南面,叫红旗电影院;一个在县城的北面,叫百花电影院。我读书的地方在县城之北,我自然是百花电影院里的常客。百花电影院有两扇大门,未开始放映时,只开前门查票进场,后门紧锁。一旦电影放至一半,后门就哗然打开,人便可以自由进出。我就是趁着这个空儿,钻了进去。每天晚上,既看了半场电影,又节省了电影票钱,鱼和熊掌兼得,美得我夜里尽做好梦!20世纪80年代,正是我国文艺繁荣的时期,一大批优秀小说纷纷被搬上了银幕。《天云山传奇》《芙蓉镇》《高山下的花环》《野山》《人生》《玩猴人》等一系列的影片,就像是春天的花朵,竞相在银幕上盛开争艳,让我看得如醉如痴。
每看完半场电影,我都要根据已掌握的电影内容,来推断一下这部电影的开端和发展是啥样子的。而每次推断完毕,我都要找来小说的原著,饶有兴趣地核对一下,看看自己的推断和小说中所写的是否一致。也就是在这种验证和猜想之中,我明白了小说塑造人物和电影塑造人物的不同。例如,小说《高山下的花环》中对梁三喜牺牲时的描写是这样的:“子弹打在他的左胸旁,他躺在我的怀里,脸转眼间就变得蜡黄蜡黄……”可电影中对这一细节却是这样处理的:当梁三喜被子弹击中后,马上一头栽倒,一口啃进了一撮红土。两者对比,我深深明白了谢晋导演在处理这一细节上的良苦用心,也明白了视角艺术和叙述艺术的不同之处。半场电影看得多了,琢磨得也多了起来。我就将自己的心得写下来,寄给了当时的《大众电影》,居然发表了三篇,高兴得我用稿费连看了好几场电影夜市。
半场电影的日子虽然已经是记忆里的事了,可我却常常难以忘却。每当生活中遇到了一些不如意的事情,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它。虽然那只是半场电影,多少带有点遗憾,但仔细观察一下,生活中真正完美的事情又有几件呢?有的就像是我所看的半场电影,只有高潮和结局,而没有开端和发展,宛如面前突然矗立起了一座山峰,突兀的感觉会让人难以接受,或者根本无所适从;有的呢,却只有开端和发展,而没有高潮和结局,就像是舞台上演员的匆匆谢幕,不仅让人感到了世事的无常,也平添了繁华如梦的哀怨和轻愁。
生活中,一个人倘若一味沉沦进半场电影的遗憾之中而不能自拔,那么他一辈子就会只看见电影的高潮和结局,而看不见电影的开端和发展,或者只看见电影的开端和发展,而看不见电影的高潮和结局。只有承认既定的遗憾,并用它作为向导重新走入生活,才会获得那份属于自己的完整情节,也才能在遗憾中汲取教训,坦然面对人生的悲欢离合。我不敢说半场电影给我的启示有多大,但它最起码锻炼了我的心智,让我在面对遗憾时,有了积极健康的心理准备。
人生的影院里,有些人敢于在电影未放到高潮时就毅然离开,也敢于在电影已放到一半时再坦然进场。能做到这样,我以为他们已经认识到了什么是遗憾,也一定会真正地战胜遗憾。